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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黑化


08

        “啊?”这回换余世南结结实实的石化了。

        “你去我也去,如果真要有那么好,权当玩了。”彭非抿着嘴,尽可能把话说的像是不经意间的玩笑。

        “……你有病啊你又不会画画!”余世南听的都快裂了。彭非却突然抬头望向他,那大眼睛水灵灵的,一眨一眨的很无辜,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理直气壮的气死人。

        “谁说我不会的?”

        “……嗯?”什么意思?

        “嗯……”彭非又低头看着脚下,余世南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那生意闷闷的解释,“其实小时候被家里强迫着学过四五年,肯定不如你啦,但是勤能补拙嘛。”

        “……看不出来啊,藏得挺深的。”余世南眯着眼睛看他,对于彭非的学习能力,余世南是毫不怀疑的,这人疯起来啥都能学会,但是绘画这种靠基本功和年限的事情……“这亏得没让你见过我的画,不然等有一天你画的比我好了,还不得抓着今天被你嘲笑致死,双重暴击。”

        余世南没说那么多,弯起手指敲了敲彭非的脑门,质问道,“你咋什么都会呢?组织派来的卧底?”

        “专程派来灭了你!”彭非偏过头翻了个白眼,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你这人真是,绝了!”余世南跟在他身后感慨。

        “不过你真的得重视一下,就算美院只要有了校考证,四百多分就能上,”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彭非走在前面,低着头认真辨认脚下的路:“那还是不能大意,万一呢?”

        “懂挺多呀,竟然还知道校考。”余世南跟在他身后,半推半扶地将臂弯搭在他肩上:“不过你放心,校考那么简单,又有集训专攻这个,不会有意外的。”

        彭非用眼睛白他:“建议你最好还是严肃对待,小心栽跟头。”

        “能不能说句吉利的?”余世南敲他脑袋,面上透出那么点不高兴,“从你嘴里吐出句好听的怎么就那么难,是不是又觉得我不行了?”

        “行!你可行了!”

        明知是敷衍,余世南还是打趣,挑着眉角逗他:“嗯,那叫声爸爸来听。”

        彭非:“……”

        滚!

        余世南说的没错,说话没个准儿的人不招人待见,所以彭非不做那种人,他既然说了,那就是真的想试试。

        彭非说要陪着余世南一起考美院,就绝不含糊,报画班捡基本功是一回事,能不能稳是另一回事。美院哪有那么容易考,就算彭非笑着跟对方说只做玩乐,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全国高校那么多,独木也没那么独,去不成这个还有那个,再不济也有校内调剂可走。

        可美院只有一所,掉了就只能去双非,这种落差对彭非来说可不是一般的大。要以他的成绩去读个二三本,班主任老高估计能一脖子吊死在校门口。

        彭非去查,每年美院都有自己的校考,考过了美术才有合格证,证上写着考生的排名和分数,美术成绩和高考成绩相加正着往下排,一共一百七十二个人能录取。

        也就是说,考进校考前一百七十二名,就能稳稳的进入安全区。

        这个安全区太狭窄了,彭非想,但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彭非本意是想读历史专业,他查了查美院的招生简章,在最角落的一行里瞧见几个字。

        天不亡我。

        就它了。

        …………

        彭非想,也许他那样习惯性地去追逐余世南的脚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他坐在屋里,看办公室窗户外的大雪纷飞,片片如鹅毛飘落,漫天的银白。王一帆一早就出差去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王一帆怕雪天开车不安全,所以临走前把车钥匙给扣下了,彭非下了班只能坐地铁回家。

        彭非一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边回顾一路走来的这些过往曾经。

        说实话他对自己是不负责任的,直到高中时代结束,他也没想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兴趣觉得自己想学历史,实际上小的时候根本看不完任何一本史书。突发奇想要去考美院,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全凭一腔热血,走到哪儿算哪儿,根本不计后果。

        在学生时代吵得最凶的时候,余世南板着脸吼他:“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可那时候他听不明白,并且狭隘刻薄的认定那是余世南急于摆脱他的借口、是说辞、是百般推脱,千般抵赖。

        可事实证明那就是他极度的不成熟。

        其实高中的班级里有不少情侣,有的成绩差异极大,男的大学去了京城,女的毕业就出国了,但是他们始终都没走散,结婚生子幸福美满。人家既能追求自己想要的未来,又能保留住对方最爱的那个自己。

        可他彭非呢,人人都说他脑子灵活智商高,结果一路晃到出国前,晃到一无所有。如果不是意外落榜,又遭遇逆境,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有的人当初的确如愿以偿了,但谁又能说得准以后呢?

        ……

        “艺术史论”——

        高二上的学期末,彭非用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搞明白了这个冷门专业究竟是做什么的,其实他关心的不是以后的就业前景和发展方向这些长远的摸不到的未来,而是如何能稳妥地保证自己一定去的成美院,不会错失和余世南近距离的任何机会。这个专业和其他的美术专业都不一样,只要递交一篇论文,三五千字,就能获得专业的门票,这份保险到手了之后无非就是高考的分数要高一点,这点对彭非来讲一点都不难。十拿九稳的事,他没道理不动心。

        时间真的刚刚好,绝大多数的艺考生都会在高二下半学期的末尾投入漫长的集训,然后在来年除夕前后奔赴校考,结束长久以来的征程。

        余世南铁了心要考美院,彭非则是抱着一定要陪读的心,革命战线这么阴差阳错地达成了。

        但彭非更多的是担心,按照他对余世南的了解,这人不聪明,也不那么努力,因为老实所以人缘不差,然后呢?一百七十二个名额,余世南到底有没有能力首先拿到美院大门的入场券,这是个未知数。

        揣着担心,彭非表面镇定,如同往常一样按着余世南的头度过了这个期末。

        彭非对余世南整个人的重新定义,发生在即将到来的这个寒假。

        快过年了,余世南不得不告别彭非,独自坐上了回老家的绿皮火车。

        那个遥远的年代还没有动车和高铁的概念,更何况余世南的老家在滨城隔壁的地级市,高大上的玩意压根到不了那里。

        余世南到家没两天,就盛情邀请彭非来家里做客,他在电话里笑着说:“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请来我们村里开开眼。”

        说完还真给人请去了,绕着市里好吃好喝的款待了大半天,才把彭非领到自家门口。

        彭非的确是开了眼了。

        余世南家里是栋三层的小洋房,独栋独院,种满花草的院子里还扎了个秋千,据说是余世南童年时他爹给他做的玩具。这种滑梯彭非家里以前也有,只不过后来他爹酗酒成瘾,一次揍他们娘俩的时候顺手给砸了。

        彭非去的时候余世南的爸妈都不在家,诺大的房子里只有打扫卫生的阿姨,还有一条八哥犬。彭非有些怕狗,余世南便叫阿姨抱走了,关在楼下客厅,上不去他在二楼的房间。

        余世南带着彭非在家里闲逛,给他介绍介绍这个,参观参观那个,最后走到他卧室的对面的房间门口,打开门对着彭非说道:“请吧。”

        彭非走进漆黑的房间。这屋子感觉上面积很大,地上墙上摆满了东西,但厚重结实的窗帘将阳光死死的封在外面,四周昏昏暗暗,他一时看不清楚。

        “这是……?”他疑惑的问道。

        “这是我的画室,这些……”余世南一把拉开沉重的窗帘,临近黄昏的晚霞顷刻洒满整个房间,充斥每一个边边角角,视线骤然清晰起来,彭非听见对方说:“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花丛中劳作的园丁,母亲的背影,大师画作的临摹……满地满屋累积而起的纸张,每一张都是日以继夜、勤修苦读的证明。

        他对余世南的重新认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那一瞬间,彭非为自己贸然提出要和对方一起追逐同一个梦想,而感到抱歉。

        “……你是真的想走这条路。”他由衷地感叹。

        余世南理所当然的笑了,“不然呢?你当我逗你开心呢?”

        “那真是对不起了,其实看见这些之前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你这人总是没个正形。”彭非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现在我是真信了,说起来挺难为情的。”

        “客套话,”余世南摇摇头,“那你现在还想跟我一起去么?”

        结果彭非没有立刻回答他,对方好像真的犹豫了一般,沉默地低下了头。

        余世南见状心都有点凉了,他等啊等啊,等到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正打算说些什么来圆场——

        “去啊。”彭非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讲“明天接着中午吃食堂”一样稀松平常,轻飘飘地从他嘴里冒出来,可落在余世南的耳朵里,却是掷地有声。

        余世南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努力看清眼前这个人。第一个了解自己,却还肯帮忙的……余世南把这称为“真朋友”。

        余世南自己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眼底也是有光的。

        从这一天起,余世南才真真正正地把彭非当成“师父”,有什么不会的也肯虚心求教,学习效率突飞猛涨。而回去了之后的彭非对待余世南就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样,他耐心了下来,说话的态度变好了,讲题的语速也慢了,一道题不会的他能慢条斯理地说上了个三五遍,直到余世南给他一个准确听懂了的反应,他才往下继续。

        隔着电话余世南经常摸不透他的情绪,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反而更耐心,以为他快不耐烦的时候对方却还挺高兴,有时候胆战心惊地问他:“你别是已经放弃我了吧?”

        “哪儿能啊,还没被我逼死之前你哪儿也别想跑。”彭非笑着回答,惊起余世南一身冷汗。

        这别是黑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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