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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繁弱长弓


秦且修正与李景仁说着话,忽然跑上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扑到李景仁怀里,脆生生地仰头喊道:“父皇!”

        “珈南,快下来!别失了礼数。”贤妃连忙走过来。

        “陛下疼珈南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她失了礼数呢?”宁昭媛紧跟其后。

        秦且修眉头跳了跳,对李景仁笑道:“这是陛下的女儿?”

        “对啊!夫人还没见过二公主吧?珈南,快叫人,这是景德夫人。”宁昭媛招呼着珈南。珈南乖乖地喊:“夫人。”

        秦且修笑了笑,软下了心肠。她想摸一摸珈南的头发,李景仁却把珈南抱到了另一边:“贤妃,朕问你些话。”

        贤妃不知道李景仁要跟她说什么,便让宁昭媛带着珈南,随李景仁走了。宁昭媛牵着珈南没离开,而是盯着秦且修笑:“夫人也和我们一块走走吧?”

        秦且修自然不想和宁嫃待在一块,于是便拒绝了。宁嫃却没过多纠缠,直接走了。

        “她这是何意?”宛娘怪道。

        秦且修也摇了摇头:“明容那边怎么样了?”

        “程公那边的消息是说,卓有成效。神策军已经离开岺乡了,明容郎君想必不日就会启程回京。”

        秦且修点了点头:“明容回来后,让宜湘带他来见我。”

        “是。”宛娘应下。王婕妤就走了过来:“夫人。”

        春景如斯,又见了王想容这样衬景的美人,秦且修不由得笑了:“王婕妤免礼,好些日子不见了。怎么不来椒房殿看看我?”

        “臣妾本想去的,可又担心打扰了夫人清静,每次都得顾虑再三,也就误了合适的时辰。”

        “你来,什么时候都是合适的。”秦且修挺喜欢她的,“这么好的天气,咱们也四处走走吧。”

        秦且修一路问清了王婕妤的底细。王想容家世清白,家中只有一位老父亲在前朝当差,并无兄弟姊妹,当初选秀的时候应召入的宫。因为才情样貌都不错,所以被抬了婕妤。秦且修越看她越顺眼,悄摸地拍了拍她的手:“常来我殿里吧?”

        王想容点了点头。秦且修满意了,想起方才,又问她:“我记得宫里是有几位公主,但没有皇子?”

        王想容知道秦且修想问什么,看了看四周,附耳道:“宫里常有妃子怀孕的,但能顺利生下来的不多。原先是有过两位皇子的,但不是在襁褓中夭折了就是得天花病死了。”

        “常有妃子怀孕吗?”

        “有的。在您入宫前,几乎每半年就会有一位妃子有孕。”

        秦且修笑意淡了,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入宫也快有两年多了,但她却一直没有孩子。今日看见珈南,秦且修心中确实被轻微地刺痛了一下。这事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她的亲生儿子都快有五岁了,就算她有办法狸猫换太子,也难以掩盖这么大的年龄差距。

        王想容见秦且修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明白她是为了什么,正想出言安慰。却听到宁嫃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珈南!你慢点!珈南!”

        王想容和秦且修闻声去看,却见珈南公主向她们这个方向跑来。秦且修和王想容正停在明湖旁,见珈南似乎要往湖里跑,秦且修便想拦住她。结果珈南以为在玩抓人,开始绕着圈跑。众人一时有些慌乱,宁嫃过来看准时机推了秦且修一把,秦且修没站稳,撞倒了珈南。却没料到珈南站得离湖边太近,被撞倒后竟然一路滚进了湖里。

        “公主殿下落水了!快来人啊!夫人把公主殿下推下去了!”宁嫃立马惊声叫起来。

        四处的宫人听见叫声连忙赶过来,七手八脚地下去把珈南捞了上来。珈南惊吓过度,已经昏迷过去。皇后随后也赶了过来,宁嫃急忙说道:“皇后!是夫人把珈南公主推了下去!”

        宛娘扶着秦且修站在一旁,秦且修抿着嘴没说话。王想容见状道:“并非如此,明明是宁昭媛先推了夫人,夫人才不小心撞到了公主殿下。”

        皇后抬手制止:“别说了,先送公主去紫宸殿找太医。宁昭媛、夫人和我一起去吧。”

        众人又移至紫宸殿中,一到紫宸殿,秦且修和宁昭媛便分开到了不同的房间。皇后和宁昭媛待在一起,宁昭媛绘声绘色地给皇后讲了秦且修推珈南的细节,皇后表示知道了,但要等皇帝来定夺。宁昭媛心中暗喜,然而一直等到晚上,李景仁和形容憔悴的贤妃才出现。

        贤妃一见宁嫃,便开始痛哭流涕。宁嫃心中觉得不对,李景仁坐在上面动了动手指,四下的宫人们立即上来按住了宁嫃。一个太监用布条勒住了她的嘴,宁嫃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

        “昭媛宁氏嫃,谋害公主珈南,致使溺水而亡。加害皇嗣,其罪当诛!但朕念及与其多年情分,赐毒酒一杯,死得全尸。”

        宁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毒酒入喉,穿肠而过。她最后看见的,是纱缦背后站着的秦且修冷漠的眼睛。

        宁嫃死了。最受影响的就是以宁远扬为代表的北河宁氏。宁远扬连夜写了一封家书寄往北河,这封家书又在两个月之后由北河宁氏寄给了张宜湘。

        张宜湘收到信后,心中权衡不定。王明容今日回京,是以户部尚书的身份回来的,张宜湘受邀参加接风宴。他思量片刻,还是放下了信,前去赴宴。

        这宴设在谥文阁的一处私人包厢中,受邀的都是程派官员。规格也并不奢华,都是些家常饭菜,想来王明容洗尽铅华,此番只是想与旧日同僚叙一叙旧罢了。

        “张大人。”王明容见他来,拱手作揖。

        张宜湘笑了笑,也郑重地回礼:“王大人。”

        二人起身笑了,拍了拍对方的肩。他们二人有同期之谊,如今一位是正三品户部尚书,一位是正四品正议大夫,官场相遇也无需针锋相对,也算是难得。

        酒过三巡,张宜湘才说:“明容,明日与我进一趟宫吧。夫人一直在等你。”

        王明容却摇了摇头:“我还要准备一样东西,否则无颜面对夫人。”

        张宜湘疑惑道:“什么?”

        王明容笑了,他举杯敬张宜湘:“宜湘今日心中似乎有事?”

        张宜湘叹了一声,也笑了:“罢了,我们还是继续喝吧。”王明容是长进了,他已然不是当年那位清高自傲的庐陵王公子,而是察言观色、说三分瞒七分的王尚书了。宦海沉浮,就连张宜湘自己也变了,他不信任王明容。正如王明容不信任他。他们二人自始至终都并非完全属于同一阵营。

        张宜湘想明白之后,第二日一早便入宫去拜见秦且修。

        然而秦且修却没见他,反而是宛娘向他传话:“夫人让张大人中午的时候再来。”

        张宜湘只得返回,到程家与程溍北说明立场。程溍北喝了口茶:“宜湘,你知道在战场上临阵倒戈的将士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在官场上你要换边站,可以,但你得有本事站稳。”

        张宜湘背后发凉,低头作揖道:“我明白。程公之恩,宜湘没齿难忘。但至亲腹背受敌,旧师恳请、骨肉相迫,宜湘难舍反哺之私。情与义,宜湘终难两全。程公,背义之人已不配再受到您的庇护。该受的罚,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承受。”

        程溍北放下茶杯,叹了一声:“你与宁远扬是师生情谊,恩情似海。在我这,也没叫过我一声老师。可是宜湘,你是我最用心的学生。现在我问问你,你回到宁远扬那,有多少把握能胜过我呢?”

        张宜湘答:“宁公与程公是盛朝的双子星。国家需要宁公,而宁公也曾说过,比起国家,陛下更需要您。在这个时代,您不会有输的那一天。这些年您与夫人步步为营,站在前朝与后宫两端,已经形成了一道隐形的网。宁公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跨过这道网,求得棋局的平衡。”

        程溍北笑了:“好,滴水不漏。管中窥豹,细致入微。宜湘,秦且修果然没有看错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这道网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一个活结会令网产生缺口,但死结不会。”程溍北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指间玩味地晃着茶杯。

        张宜湘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命中注定,宜湘认了。”

        程溍北敛了笑意,沉默片刻:“把我家钥匙留下,走吧。”

        张宜湘双手拿着钥匙,放到桌上。随后挺直了背站在程溍北的面前,向他郑重地行了谢师礼:“学生……告辞了。”

        程溍北闭上了眼睛,张宜湘便转身走了。

        中午,秦且修终于接见了张宜湘。她招待张宜湘吃午饭,摆了一盘桂花糕在他面前:“尝尝,好久没做了,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张宜湘没客气,吃了一口,馥郁芳香。秦且修高兴地说:“拿筷子啊,今天这桌都是我和宛娘下厨做的。就为了让你来吃顿午饭,才让你这个点再来的。你也真是个傻小子,每次过来都急急忙忙的,不知道掐着饭点来。还非得把话说完了才肯吃饭,这些年好不容易不跟我客气了吧,又少了同桌吃饭的机会了。来,今天多吃点吧,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有下一次了。”

        张宜湘渐渐停了筷:“夫人……”

        秦且修含笑看着他。

        “夫人对宜湘有再造之恩,宜湘三生有幸,能得夫人教诲。”

        “还不是托了你师娘的福呀?回去好好孝敬且郑,知道吗?”秦且修笑道,“程溍北是不是考你了?他考你什么了?”

        张宜湘把话跟秦且修又说了一遍,秦且修点点头:“答得不错。张宜湘,我也问问你。”

        张宜湘正襟危坐。秦且修说:“从前有个人叫繁弱,他被人追杀。现在有两条路,一条通向人群熙攘的市集,一条通向寂静偏僻的居民区。我问你,他往哪跑活下去的机率最大?”

        张宜湘心想这是什么问题,却还是仔细思索了一番:“往市集跑?”

        “唉!那就死定了!闹市里杀一个人,你尸体凉了都没人注意。”

        张宜湘皱眉道:“难道要往居民区跑吗?那更容易毁尸灭迹吧?”

        秦且修摇了摇头:“也不对。别跑。明白吗?站在原地,别跑。一个杀手暴露踪迹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他要出手了,而是意味着他要逼你自己走到最佳死亡地点。所以别按杀手的思路去走,待在原地,不到最佳时机他不会动手。”

        张宜湘点点头。

        秦且修叹了一声:“学艺不精啊,张宜湘。吃吧,桂花糕味道好吧?我待会给你打包点走。”

        张宜湘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嘴里的糕点还没嚼完。他收拾了东西,打算搬回宁府。北河宁氏收到宁远扬的家书之后,只做了两件事:第一是送新的族女入宫;第二就是命令张宜湘回到自己的位置。宫廷是朝堂的后方战场,北河宁氏不能处于被动的位置。宁嫃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始,因为珈南公主的溺水,何家与北河宁氏已经反目成仇。而他们其实都明白,操纵这一切躲在暗处的人,已经把刀尖对准了所有权力家族。

        夜已深了,天空零星点缀,张宜湘提着东西仰头呼出一口气。他原地停留了一会,才继续走路。却听见身后似乎有不寻常的动静,张宜湘回头看了看,街道安静得很,并无异常。他奇怪地继续走,却发现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张宜湘瞬间意识到,是程溍北派人来杀他灭口了。动作也太快了吧!张宜湘拔脚就跑,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刀剑乒乒的声音令张宜湘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想起了秦且修今天问他的那个问题,张宜湘刹住了步子。

        身后的声音随之停止,张宜湘僵在原地,脑中风暴应该如何是好。难道真听秦且修的,就这么不动?怎么可能呢!她为什么又只告诉我怎么选,没告诉我后续怎么办啊!张宜湘痛不欲生,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

        就在张宜湘陷入恐惧的思维漩涡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奔腾的马蹄声。且郑的声音随之响起:“宜湘,上马!”

        张宜湘简直要流泪了,要不还是师娘亲呢!他伸出手,且郑一把拉上他上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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