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天色蒙蒙亮。
未央宫宫门却开，徐苓一身寻常妇人打扮，身边的佩环也珠饰简单，二人轻车简行地到了香山脚下。
车夫架着车马去寻停的地方，徐苓提起裙边，抬头望一眼直入云霄的石阶，吐出一口浊气，同佩环打气道，
“走吧，走快些说不定还能问小沙尼讨碗清粥小菜饱腹。”
她先抬脚往山上走，佩环紧跟上，臂弯挂着个精致的食盒，食盒里放着小厨房赶早做出来的点心，腰上吊着一牛皮水壶，都是给皇后娘娘备着的。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这番不轻的行李是白打点了。
也不知道这深山老林的，他是藏在那个旮沓里。
穿过蔼蔼云层的日光打在青年银白色的衣袍上，付掷两手搭在背后，一步跨过三个阶梯，追到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好巧，娘娘也来上香？”他装模作样地作揖，头低得很，眼睛却大不敬地往上瞟，一股子吊儿郎当的味道。
徐苓不看他，目不斜视地踏上面前的阶梯，嗤道，
“徐大人好兴致，这是府内开不了荤，特地来香山猎野味解馋？”
“可不是。”付掷三步并两步地窜到她前面，面对她，嬉皮笑脸，“臣府里也没个女主子，厨房也都是些粗心眼的爷们，吃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他倒着爬山，山路陡峭，徐苓看着心惊肉跳地，大清早的也没爬山，她干脆伸手把人拽到自己身边，
“看路！小心摔破了相，打一辈子的光棍儿。”
“光棍？”
晴好的红日终于挤开了四周挡路的云，大开大合地挂在东边的天上发光发热，青年黏糊得紧，走一步，就要把徐苓往路边挤一小步。
都快要把她挤到泥地里去了
她不耐烦地转头，“我说你”
“娘娘好狠的心，竟舍得叫臣打一辈子的光棍。”歪脖子树的树枝横着长到了山路上，付掷抬手折下，上身前倾，呼吸交错。
徐苓猛地踩空，空荡的坠落感把心高高提起，她几要尖叫。
“啧。”付掷摇头，吊楣打量着她惊慌失措到发白的脸，
“不过娘娘要是破了相，是毋需怕的。”
“毕竟付掷，一定会陪着娘娘，生死相随，形影不离，活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越说越不中听，肚子里那二两墨水都得被他刮地汁儿都不剩了。
板着脸去打贴着自个儿腰不肯松的大手，徐苓理好衣裙，叫他退后几步，去和装瞎的佩环作伴。
反正被她嫌弃也不是一回两回，付掷的脸皮早练得比城墙还厚，他悠哉游哉地飘到佩环身旁，故意高声问她，
“诶，佩环，你知道全溧阳最好的胭脂在哪儿吗。”
佩环很是配和，“不知道啊。”
“都在本大人家里呢！”
腰间两块玉玦相撞，清脆悦耳，青年的声音嘹亮，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身后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佩环懂事地从瞎子变成聋子。
“唉，别说胭脂了，就是全溧阳最好最时兴的布料啊、首饰啊，还有还有，本大人府邸的家具摆设什么的，都是挑得顶了天的好物，尤其那床，嘶，躺上去，跟睡在云里似的，舒服死个人。”
他又掂掂腰上的两块玉，走快两步，离得徐苓只有两个台阶地长吁短叹，
“差点忘了这两块玉了，那可是本大人用第一次赚来的军饷买的，虽说不值钱，确实本大人第二珍视的东西，一块留给自己，一块儿得送给心——上——人。”
乌鸦叫一声声的，烦都烦死了！
某位自诩心上人的心上人顿足，自矜身份地只把手往后伸，
“咳，拿来吧。”
“娘娘这是干什么？想学纨绔子弟，强取豪夺不成？”
玉上带着熟悉的温热，一下一下没规律地蹭着她柔软的掌心，女人白嫩的手也一会儿一下地蜷起、张开。
像河里经验最足的鱼王，时不时往鱼钩上咬一口，要气得岸上坏脾气的钓鱼翁大发脾气，恨得此生再不碰垂钓才好。
不过，读过书的钓鱼翁就不一样。
徐苓收回手，边走边问他，“不给也无妨，左右本宫身边也不缺，光是皇帝赏赐的玉佩，价值连城的，就足有十几块，日日换着带，也不乏味。”
鱼竿被无情收走，这野河不像人家里的池塘，还有人定时定期地洒鱼食，钓鱼翁不来，这里的鱼就得饿肚子，饿一天不怕，三天也尚可，要是十天半个月的，这活被人养娇了的鱼，尤其是鱼王，哪里看得上河底那些腐物，总想挑拣新鲜的吃，总要被生生饿死的。
不对，应该是活活气死。
如果付掷的剑能和他这个主人共情，一定能立马飞到皇宫里把本来就没几天活头的皇帝给砍了。
“不就是石头，他的是石头，我的也是石头，不如拿我这块好！”
她是强取豪夺，那他就是强买强卖，徐苓翻看着被人硬塞到手上的玉玦，刻的是比翼鸟花纹，雕琢着玉佩的工人有些本事，比翼鸟振翅欲飞，似乎急于去寻另外一只，双宿双飞。
玉佩塞进胸口，只有一层单薄的里衣挡在它与心脏之间，徐苓抬头依稀能看见寺庙欲比天高的飞檐，
“走吧，来都来了，上炷香添点香油钱也好。”
正待加快步子，腰带却被人用手勾住，徐苓回头，他就全无防备地仰头看她，澄澈的眼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她从许多人口中听过执金吾徐伏的名号，无论宫妃、宫人、还是宴会上醉酒胡言的大臣，皆说他杀人如麻，利欲熏心。
很恶劣地，她曾有过短暂的担忧，她有想过，万一付掷真变了，当如何？
自然是，杀了他。
主仆，或者情///人，不论何种身份，她都注定无法坦然接受来自他的背叛。
她始终握一把利刃，悬在他的心口，刀口直指他的心脏。
“我的玉和别人都不一样。”付掷执拗地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地捶打她冷硬的心。
“嗯，你的玉里”另一只手划过他小臂上的衣裳，插进他五指的缝隙里，十指相扣，女人声音轻轻浅浅地扎根到他已无法流动的骨血里，
“有情嘛。”
“对！”
衣袂翩飞，他反扣住她的手，往山顶的寺庙跑，白衣青裙，渐行渐远，是丹青妙笔，亘古绵长。
佩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听见女人笑骂道，
“去找大夫瞧瞧嗓子，现在听着，总让本宫想起冒烟的囱。”
立马，就是男人细沙碾过的声音，
“凭甚？我倒觉得好听，还是你去瞧瞧耳朵，别是听多了那些个难听的，山猪吃不了细糠。”
“付掷！”
一言不慎，方才还耀武扬威跑在前面的人就捂着腿在原地蹦跶了一会儿，一瘸一拐地去追气前头气呼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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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虽醒了，却还下不了床，赵泓颉让太监搬了张矮桌放在床上，成帝身后垫得高高的，喝一口药，批几份奏折，可就是这样，他的手还是抖得不像样，朱批也扭曲得不能看。
猛地，笔被人狠狠掷了出去，摔在赵泓颉的外袍上，留下长长的一条红印，他慌忙跪下，
“父皇息怒！”
“息怒？朕如何不气，已经几天了？都说养养就好，可朕现在却连奏折都没法批。”
成帝气得胸口急促收缩。
赵泓颉跪着走到床前，帮成帝顺气，
“太医说了，父皇这病是把前些年攒下的都一并发出来了，所以才难养，等熬过这段日子，父皇的身体必定比之前还好上百倍。”
他接着道，“母后今儿早早就出宫去庙里还愿了，父皇为大周百姓殚精竭虑，佛祖都看在眼里，父皇怎忧不能长命百岁？”
“皇后又出宫礼佛了？朕记得她从前不是个信佛的。”成帝平复下来道。
赵泓颉颔首，“母后说还愿得诚心，是以才带着佩环姑姑赶早出宫，想趁着人少的时候爬到寺庙。”
“儿臣也记得母后离宫前是不爱做这些的，想来应该是在皇陵那三年养成的吧。”
“嗯。”
成帝乜他，然后拿起一份奏折，
“读给朕听，批语么，照朕说的写。”
“儿臣遵命！”赵泓颉抖着手结果奏折，打开，念出第一个字时还带着点颤音。
成帝阖眼听着，暗觉熨帖。
等处理好所有奏折，赵泓颉再走出建章宫，日头已经往西边去了，他坐上回东宫的轿撵，路上碰见牵着五皇子的三公主赵宝珠。
许是因着之前在寺庙见过，五皇子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甜甜叫道，
“太子哥哥！”
赵泓颉坐在轿上，垂首对他回以一笑，而后看向赵宝珠，问道，
“皇姐是去看父皇？”
“是，听说父皇胃口不佳，我便做了些开胃小菜，现去呈给父皇。”赵宝珠道。
“皇姐有心了。来人，”赵泓颉唤道，
“还不快帮三公主提了食盒。”
小太监忙拿过赵宝珠拎在手上的食盒，赵泓颉应下她的道谢，就先坐着轿撵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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