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打劫

两人相继下了公交车。

        两行行道树绿荫如盖，学生三两结伴背着书包，你一言我一语的嬉戏打闹着，夏梨经过，偏头看了两眼。

        阳光投滤过繁茂的枝叶，细碎的光斑闪耀。

        学生们蓬勃朝气的声音混在嘈杂的风里，无忧无虑。

        任谁都会在日后人生的某一刻，为留不住这份年少时光的简单纯粹而伤怀。

        到了校门处，郗错叫住她。

        夏梨停步转身，看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递过来：“我们班老师总结的物理笔记，很实用。”

        白骨精说人话，你妖言惑谁呢？

        他突然的示好，令夏梨喉间一哽，心头升起了连绵的疑问。

        空气陷入不可名状的安静。

        他解释道：“过年的时候，你不是送了我一条围巾吗。我不想欠人情，笔记就当回礼了。”

        这人甩着冷脸，迫不及待的想两清。

        就差直接说，长点心吧，我们关系没好到这个地步。

        树荫遮蔽在头顶，夏梨愣了两秒，才回过神“啊”了一声：“那个围巾…其实…”

        没等她说完，郗错平静的抬眼，嗓音淡淡打断：“我丢了。”

        “笔记送你，不要也可以扔了。”

        “…”夏梨沉默了。

        她定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男生。

        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镜框下的黑眸木然。一如初见那般，不含一点其他感情。

        欸，早该想到的，他这么讨厌自己。

        只是可惜了，那条妈妈亲手织了好久的围巾。

        “谢谢。”夏梨抿了抿唇接过，神情像是全然没受到一点影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这种事不会发生了。”

        母亲的善意，他如此糟蹋，夏梨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的说话。

        郗错觑了她一眼，脸色阴沉，眼神让夏梨有点发毛。

        下一秒，他淡淡“嗯”了声，面无表情地拐进了学校。

        夏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拽紧了书包肩带，轻轻出了口气。

        片刻后，埋怨地“哼”了两下。

        少女多少有些气闷。

        之前她很自觉地退让着躲避他，母亲见两人支离，好心在中间撮合。他一直抗拒便罢，今天又碰上这档子事，就算面上没表露出来，心里不由得泛起微微的委屈与难堪。

        她暗自抱怨。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数十年如一日的阴森气息，这种天气，销了树木，他都可以用来乘凉了。

        郁辞珩今天出门的时间本就比以往晚一些，又碰上了堵车。

        柏油路上，车子熙熙攘攘，期间还混杂着鸣笛，以及听不太清楚的抱怨声。

        小少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指挥着司机靠边停车。

        怕他发脾气，新来的接送司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紧，车身抖了几下，靠着路牙子停下。

        郁辞珩用“我尊贵的臀部因为你的垃圾泊车技术受到了重创”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浮皮潦草地捞起书包下了车。

        司机意识到这位极难伺候的小少爷不高兴了，降下车窗，从善如流的道歉。

        郁辞珩很没耐心的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从自己眼前消失。

        今早发生了一些不在预料内的的生理状况，现在他心情糟糕极了。

        郁辞珩烦到头顶冒青烟，但又无法解释。

        晨光下，他连背影都无精打采的。

        常走的大道封了，郁辞珩选择绕近路。只需穿过两条巷子，就可以到学校侧门。

        巷子年代久远，外墙上标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他肩上挂着书包，拐进巷子里。

        这里终年不见日光，墙皮潮湿，脱落了大半，角落里还长着青苔。

        一伙流里流气的混子倚在那闲聊着抽烟，身前一个女生瑟缩着身子，低头看着地面。

        小流氓？

        打劫？

        肆无忌惮的欺人作乐，乍一看还挺威风凛凛的。

        郁辞珩不想惹麻烦,顿下脚步,他扫了下时间，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神情淡然地往前走。

        他更不想迟到。

        万一夏梨追问起来，他真想不出来该怎么合理化自己迟到的原因。瞎掰又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巷道曲折延伸，院墙遮天蔽日，只余头顶的一线天。

        墙角边杂草丛生，脚边的垃圾堆一股恶臭的味儿，不明状的瓶瓶罐罐上，苍蝇虫子乱飞。

        呕。

        郁少爷的洁癖发作了。

        他觉得有点恶心，一脸嫌弃地挑着地方下脚。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他眉头皱的更明显了。

        一群混混中，靠在墙边的一个寸头扫了他一眼，用手肘戳了下身边的大块头黄毛男。

        那人立刻心领神会，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对着郁辞珩的方向喊：“喂，前面的站住。”

        少年应声斜眸，身子没有转过来。

        他神色漠然，额发支棱在薄薄的双眼皮上，一束疏落的天光照得他轮廓利落，浅色眸子幽深发亮。

        黄毛胖子冲他招了招手：“就是你。过来。”

        郁辞珩屈尊转了个身，脚下却是一动也没动。

        他校服的西装式外套没扣，领带却打得很好。脚下踩着一双名牌的板鞋，纯白鞋面一尘不染。

        寸头男自下而上的打量了郁辞珩一番，仿佛看到了会行走的印钞机，他吹起了口哨。

        像是对寸头男识人的褒奖，看清郁辞珩的面容后，清脆的口哨声陆续响起，“小弟弟，懂不懂礼貌啊。”

        少年眸光未动。他的骄矜傲气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华丽锦然的画风和暗无天日的小巷子格格不入。

        见他不吃这一套，寸头男给了面前穿着校服的女孩儿一脚。

        这一脚力道不轻，女孩儿砰的歪了身子，但她佝偻着肩头，死死的咬着嘴唇，颤抖着站回原处。

        寸头粗嘎的喉咙里，发出讥笑声：“这个妹妹是你们学校的。”

        和他们这群混社会的不一样，女孩穿着和郁辞珩款式一样的校服，只不过领结是黄色的。

        看样子是实验班的学生。

        他从上而下扫视了那个女孩一眼后，不以为然的挑眉：“哦。”

        “…”黄毛胖子见他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不爽极了，“哦个屁，她没钱，你呢。”

        不知道哪个混子起哄道：“快看，我们菁华的好学生，要上演英雄救美了哦~”

        四周的人瞬间笑的前仰后合，寸头男指间夹着烟看好戏般的应和着。

        郁辞珩没什么表情，打开皮夹，把钱拿出来：“我只有一千。”

        好家伙，还真是个公子哥。

        雾气缭绕，一伙人两眼直冒绿光，其中寸头扬着下巴，应了下黄毛的眼神。

        周围一切都是寂寂的，灰白的甬道里，只有冷风窜进来。

        郁辞珩和他们隔着一小段距离，高高睨着众人，薄唇抿直，眉眼里尽是不拘的冷诮。

        还没等黄毛发话，他随手一扬，一沓纸币哗啦啦的散在半空中，飘飘悠悠随着话音落到地上：“其他人的事和我无关，别来烦我。”

        漠然的口吻，压根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只想用钱买个平静。

        “靠！”一行人被他的行为惊到大眼瞪小眼。

        他撒了钱，不急不缓地抄着口袋，转弯，出了巷口。

        郁辞珩赶在早读课第一次铃声敲响之前进了班级。刚到班级，他就看到夏梨俯身捡掉落在桌下的圆珠笔。

        前桌角有点远，她够不着。只能头钻到桌洞下，奋力伸长了手去摸索。

        菁华的校服其实外套挺合身的，但是她弯腰的幅度太大，后腰的外套连同里面的衬衣一同向前缩。

        一小片白皙滑嫩的肌肤漏出来。

        女孩子的腰不足盈盈一握，线条紧致漂亮。

        郁辞珩血液直冲脑门，麻木的把眼睛从她的腰上挪开，三两步走到她跟前。

        夏梨够到了橡皮，脑袋后移想要起身，不巧后脑勺那块“嘭”的一下磕到了桌角。

        她倒抽了口冷气，身子坐直，刚想伸手揉揉脑壳。

        一只手放到了她刚被撞到的部位，极其轻柔温和地揉搓着，夏梨怔怔向后扫视。

        入眼的是与这动作背道而驰的专属于郁辞珩的假笑和嘲讽：“我得恭喜你，犯蠢的境界又高了一度。”

        “…”他书包还在身上。

        柳悦然看在眼里，纵然有熊熊八卦之心，也不敢多言，便随手抽出本书充当空气。

        兴许是她看得有点久了，郁辞珩又说：“我脸上没长花。”

        夏梨终于回过神来，忽视对方口中的挖苦之意，甜甜笑着说：“花…可没你好看。”

        郁辞珩上手给她揉着脑袋，撇了眼她头上的珍珠发夹，动作轻柔到如沐春风，嘴巴却还在尽着挑刺之能：“鉴于你花粉过敏，我觉得这夸奖十分拙劣。”

        夏梨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完全不介意的朝他扬起一个微笑：“看在阿辞同学今天没把他满分的物理试卷扔到我脸上，本人呢…大人有大量，可以当做没听到。”

        上课铃敲响。夏梨完全没问他今天比平时来迟了十五分钟的原因，郁辞珩稍稍放松了些，囫囵的把昨天顺走的物理试卷，掏出来甩到她桌子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夏梨把试卷摊开，上面用红色水笔勾出了错误的题目，蓝色的地方则是详细的注解和多种解题思路，可最显眼的莫过于用黑色水笔标注的分数。

        ——63。

        分数旁边为了起到羞辱的效果，煞费苦心地用粉色水笔加了一个很难看的哭丧小人表情。

        柳悦然凑过来，看到卷面上的符号，忍不住“哇”了一声。

        夏梨耸耸肩，调转目光，有气无力地给了斜后方的罪魁祸首一套“无聊、幼稚鬼、懒得理你”的数落眼神。

        朗朗的读书声传遍校园，又过了一歇，迟遇和凌思卓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进门时，两个人摆动的臂膀甚至撞到了一块儿。

        郁辞珩只瞄了一眼，眼睛又调到英语书本上去了。

        大课间，眼保健操的广播刚停。

        夏梨走过来，把自己的试卷抵到他跟前:“第十题。”

        郁辞珩正低着头，沉默不语，在做化学的练习题。

        听到夏梨的声音，左手两指轻敲了下侧方的书本，示意她在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郁辞珩在物理方面的天赋远超过同龄人，他尤其爱研究天体物理方面的东西，家里堆了一房间的书籍，仓库里还放着各式各样的天文望远镜。

        而她在物理方面的理解能力，迟钝的不是一星半点。

        夏梨正跑神，郁辞珩打量了眼她的试卷，说：“这周我会单列一份电学方面的题目给你。”

        夏梨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他没听清，但猜得出来多半是“谢谢你的好心，让我离英年早逝又进一步”诸如此类的话。

        他不介意，嘴角带笑地说：“这一题是滑动变阻器的最大、最小阻值的问题，根据电路图，当阻值变小，电路中的电流就变大…”

        郁辞珩刚揭开草稿纸，迟遇和凌思卓便饿狼扑食一样扑到他座位前，开始嚼嘴皮子：“阿珩！别写了！你绝对想不到的事！”

        他吓了一跳，随即嫌弃地蹙眉：“你俩得了失心疯？”

        夏梨见怪不怪地摇摇头，她埋下头，试图隔绝男孩子们讨论昨天的球赛或者新出的手游。

        “我和迟遇今早被打劫了…”凌思卓做了个深呼吸，语序混乱,“就在学校不远处的巷子里…贼他妈恐怖，我差点嗝屁了…”他给了钱后跑的比兔子还快，迟遇拖拉着个女孩子，被揪着狠狠揍了几拳。

        迟遇这会胳膊还痛得抬不起来，气得脑袋发晕：“去你的！跑的跟逃荒似的！老子忘带钱，胳膊差点离家出走了！”

        凌思卓幽幽反驳：“还不是你想着英雄救美。”

        迟遇:“女孩子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执着，夏梨欲言又止地仰起脸，只差把问号打在脸上了。

        后桌冷不丁小声的凑了句：“最近好多人都遇到了，大家都传是南街那边技校的学生。”

        “…”

        “我操！”迟遇实在咽不下去心口的郁气，一大溜脏话随口而出，“那群傻逼，老子非找人搞死他们！”

        那群流氓的身影立刻跳到了郁辞珩的脑海里。

        他反应了一下，反射性捂住夏梨小巧的耳朵，顺便给了迟遇一记眼刀：“说你妈的脏话呢！滚一边去！”

        “…”

        好好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其余的话还卡在嗓子眼，迟遇哭笑不得地憋出一句：“那美少年…替天行道可以吗…”

        郁辞珩冷冷哼笑了声：“美少年——说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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