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暗恋
大课间铃声敲响。
学生们跑到教室外撒欢，窗外的栀子花挥洒着季节末尾的芬芳。
一片嘈杂混乱中，夏梨趴在桌面上枕着胳膊，和前座的温褆用不同颜色的笔在纸上玩五子棋。
她显然有点犯困，迷迷糊糊中揉着眼睛打了两个哈欠。长绒绒的睫毛有气无力的垂拉着，细白的指尖捏着笔，慢吞吞的在纸上圈出一个蓝色的圈圈。
郁辞珩懒懒的斜靠在后座上，长腿往前伸直，比起课堂上正儿八经的好学生，这会的他着实像极了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小少爷。
他边转着手里的笔边看数学试卷，偶尔侧过脸看看自己小同桌堪称人机对战的五子棋技术。
时不时大大方方指出论证她是那个机器人的步骤。
桌面上乱得像还未打扫过的战场，迟遇毫不在意的从桌洞里摸出一支笔，边给英语选择题填答案，边扣了两下桌面：“阿珩，周六马场去不去？”
“我可都三顾茅庐了，你好歹给个面。”他腾出点空就唠，笔倒没停，“上周我在马场见到卫舒君，她可向我问起你了。”
一同埋头的凌思卓接下：“对，还说下次她请客呢。”
迟遇嘴里念着从郁辞珩那求来的答案：“什么她请客，有阿珩，还用她显摆！”
郁辞珩盯着卷面上的几何图，半响没个回音。
夏梨一门心思在五子棋上，听着几人闲聊，面不改色地问：“骑马好玩吗？”
对面的温褆止住手里的动作，朝俩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住嘴。
两人没能如愿接收到她的信号，反而不罢休的添了把柴：“好玩啊，最近要排队预约，人气很旺的。再说了，人家卫…”
郁辞珩被吵得不耐，丢了笔：“我不感兴趣，谁爱去谁去。”
几个人一致顿住了，不约而同的对视了几眼，强烈的求生欲望似乎令他们瞬间掌握了眼神交流神技。
夏梨却来了兴致：“可听起来很好玩。”
郁辞珩停下转笔的动作，沉默了一下，飞快地说：“我没觉得好玩。”
她脱口而出：“你都还没玩过。”
不是。骑马欸。
一个她只在还珠格格里见过的炫酷拽炸天的户外活动。
这…谁能经得住诱惑！
…
突然的反问，令郁辞珩梗了一下。
空气流转，安静到像是被施了凝固咒。
沉默三秒钟，众人以为郁辞珩即将暴走的下一刻，他张了张嘴，很艰难的措辞：“和卫舒君在一块，我不习惯。”
夏梨停下对五子棋输赢的探索，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迟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真想把这位前桌的脑袋给直接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啥玩意儿。郁小少爷脸色黯淡得跟食堂冒出来的炊烟没啥区别了，怎么这小妹妹还那么欠揍的明知故问。
郁辞珩忍住心底的不适，瞥了她一眼，挑眉道：“你好像很想我…我们和卫舒君一起玩？”
为了避免显示出他太在意夏梨如何看待自己和卫舒君的关系，他半途压着不悦，话里又加了个们字。
“不好吗？多个朋友。”小姑娘舔了舔嘴唇，一脸不理解。
听见这回答，郁辞珩搓着脖子，口气淡漠又烦躁：“我就是不想。”
“为什么啊？”夏梨愣了下，又接着说，“她好看又聪明，和你还是击剑课的同班。谁会不想和这样的女孩玩啊。”
周边的三人都很安静，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意识到身旁低沉的气息弥散开来。
郁辞珩脾气上来了，咬着后槽牙道：“谁说不是呢…可以啊，那就周日一起去马场。”
像是和夏梨怄气一样，他又接着说，“要不，周六我给你补物理的时候，把她也叫上？”
“她也要补吗？”夏梨眼神清明地和他对视了一会，慢慢点头，“可以啊。刚好我还可以和她玩五子棋。”
“…”
去他妈的五子棋。
郁辞珩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破罐子破摔道：“行，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他丢了纸笔，突然起身。他起身的速度太猛，椅子腿摩擦着地板，发出“刺啦”的噪音。
氛围诡异的僵硬，班里附近的学生齐齐往这边看。
夏梨一脸莫名地望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有些委屈。
神经…干嘛突然生气？
郁辞珩气冲冲地到了走廊，无处撒气，只能踢了脚栏杆，怒骂：“该死！”
顿了几秒，胸口潮涌着的怒气略微平息了些。他满脸写着不高兴，嘴唇抿着，往护栏上一趴。
日光从侧面倾射过来。他浅色的发被映得发暗，半张脸在日光的掩映下闪着光晕。
双眼皮褶皱很深，玻璃珠似的眼眸，挺鼻薄唇。
白衣红领带，整个人如同刚从浓墨重彩的油画里走出来的少年神祇一般。
无声思忖了会，他长睫覆盖下来，闭了闭眼。
很奇怪的心绪。
他知道夏梨没有任何不对。
少女感情柔软细腻，待人友善。她单纯稚嫩，一点也不在意他和别的女孩在一块，甚至变着法子想玩到一起。
到了如今，她对自己依旧心思干净澄澈。
郁辞珩，和迟遇、凌思卓在她心里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在她的世界里，他们之间都是友谊。
可是他…不一样。
他很早就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无法宣说于口的爱愿。
似呼之欲出的花火，隐晦又明亮的掠夺了那个夏天，无法按捺的推动着胸腔里的柔情逐渐走向爆破。
冥冥之中像是不朽的神谕降落，把花朵种在了最阴暗脏污的角落，却在他每一次挣扎又深陷之后，嘲弄着开出最简单的纯粹的幸福。
自此所有的时间，都是对夏天的加减。
万事万物，都如同夏季。
-
过了几天，菁华初中校门口。
一辆阿斯马丁缓缓停下，紧接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学生，一前一后下了车。
两人无言着进了学校，到了二楼。
眼看着郁辞珩就要上了三楼，卫舒君无声捏紧手，强颜打破这疏离场景：“早餐很好吃。还有…谢谢你今天送我来学校。”
郁辞珩停下步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客气，顺路而已。”
两人的视线接上，卫舒君淡然的笑了笑。
闹哄哄的楼道里，学生们来来往往，有人抱着书，有几人成群的，路过的都免不了好奇地张望几眼。
女孩中分短发，丹凤眼上勾，脸上的笑容明朗，是越看越妩媚的那种美女。
她想了想：“帮我补物理的事，如果你觉得太麻烦…”
郁辞珩本不不情愿，可是因为这事，今早出门前郁青言又疾言厉色的警告了他一遍。口口声声透露着为了这点事和郁家的左膀右臂闹得不愉快，不值当。
他是郁家的人。
郁氏家规第一条。
以家族、家庭、家人利益为先。
想到这，他有点不耐烦，神情很淡，就像执行一个命令：“不会，周六上午十点钟学校自习室见。”
女孩立刻笑了：“嗯嗯，周六见。”
-
“和我换。”
温褆慢慢抬起头，看见郁辞珩单手拎着书包，面无表情地站在过道里。
她还没开口，同桌晏之辰压抑着哀愁，叹了口气。
温褆没辙，迅速找出上午要用的书本，挪到后座本来属于郁辞珩的位置上。
郁辞珩余光扫了一眼夏梨。
少女眼眸晶亮，肌肤洁白盈盈生光，薄薄的唇如嫣红玫瑰花瓣，墨色长发散在肩后，发尾微卷。
她一手撑着脑袋，无所谓地翻着手里的漫画书，闲暇之际顺手丢了颗软糖到嘴里。眼神没有半分晃动。
郁辞珩唇线紧闭，无声捏紧了手，关节发白。
早自习的第二遍铃声响起。
温褆实在忍不住了，放低了声音：“这都快一周了，你和阿珩还没和好啊？”
他们一伙人里，夏梨认识郁珩最早。
对他更是百依百顺，哪怕打小被人说是跟屁虫，助纣为虐的马屁精，她也是一笑而过，毫无异议。
这几天，她居然一根筋的和郁珩杠上了。
夏梨很随意地说：“我才懒得和他生气呢，他爱坐哪就坐哪好了。”
温褆持续发力：“你道个歉就没事了。”
夏梨直视着自己漫画书上的小人，换了个姿势，声音不大不小：“我又没做错什么。再说了，他不是也说了如我所愿。”
“和你一起坐，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她颇为嘚瑟地抖了抖手里的漫画书，故意加大了音量，“最好再也不用和小气鬼一桌。”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落进郁辞珩的耳朵里。
他内心翻腾，咬着牙，吸了一口气，把书狠摔在桌面上，起身出了教室。
晏之辰冷不丁地一哆嗦。
他想起昨天夏梨不在，有男生来送情书。
正巧遇上郁辞珩最不爽的时候，他当场把人丢出楼道口，并把没有拆封的信撕了个粉碎，冷笑着踩在脚下。
小少爷高高站在楼阶之上，衣着光鲜，抄着双臂，“真可怜。”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男生咬牙切齿地仰头，郁辞珩语气更冷：“早恋啊，通知教务处。”
一旁安静待着的晏之辰，跟着犯怂，默默出了一头汗。
-
去吃午饭的路上，夏梨先去了洗手间，其余几个人聊起郁辞珩翘了早课的事。
当事人去了班主任办公室，迟遇发出惊叹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郁珩翘课，真稀奇！”
凌思卓跟着疯狂点头。
温褆动了动唇，淡淡道：“有什么稀奇的，阿珩被夏梨气走又不是头一回。”
凌思卓挠了挠头,笑道:“这个倒真是。”
迟遇实话实说：“是阿珩太霸道了，非得要他说什么是什么。”
温褆余光瞥他一眼，心不在焉道：“这个重要吗？反正他们最后都会和好的。”
…
谁说不是呢。
在场的人无一不赞同。
没人继续这个话题，迟遇和凌思卓转而去讨论这周郁辞珩到底去不去马场了。
两人注意力转眼被拉开，温褆顺着说了几句。
回忆出现得无声无息。时间一瞬间把过往拉至眼前。
今年的生日，夏梨因为跆拳道馆的聚餐，没能及时到场。
一开始，郁辞珩白衣长裤，话少但抿着唇笑，看得出来心情正好。
在一帮损友烘托氛围的呼喊声中，他半推半就的拆完了所有礼物，也没看到夏梨的人影。
他脸上情绪未显，咬着字句，喊了两遍夏梨的名字。得知她没来，当即一个抬手，把蛋糕掀翻了。
世界静音。
主角连眼也没抬，扯了下唇角，冷着脸走出了房门。
旁人猜测，跟屁虫夏梨，究竟花了多少功夫，郁小少爷才勉为其难赦免了她的死罪。
然而，隔天在学校自习室。
温褆在走廊一角远远看着，夏梨站在台阶上，眼里有歉意。
台阶之下的郁辞珩仰着头质问，眼角通红。
往日骄傲如长空皓月的人啊，此刻眼里的委屈竟层层叠叠，几乎满溢出来。
燥热的风穿过长廊，温褆朦胧听到。
“我不要礼物。”
“我要你陪。”
语气宛如退潮的海水，急切又怜恸。说话的时刻，他一直站在原地，站在夏梨离开的必经之路上，眼神片刻未离。
周遭的寂静像一碰即碎的冰，温褆呼吸止住，身体动弹不得。
好半天，她放松下来，隐隐苦笑。
确实啊。
一个礼物而已。
凭着郁辞珩的家世，他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旁人只当他在意脸面。
可她却早早明白，郁辞珩无由渴求的，从来都不是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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