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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四十四回:旧疾犯老将再别兵戈,阴阳错新主终遇情劫(2)


她繁忙地准备早餐,做了一半,买了一半,依然手忙脚乱,连鸡蛋都煮得半生不熟。

        无论她端上来什么,他都美味地吃干净,“吃什么都好,别忙活了。”

        她这才坐下,却又立刻被唤醒,疲倦而暴躁。可是,禅温润的声音里满是歉意。她硬生生地咽下了几欲沸腾的起床气,迷迷糊糊地起床。

        禅耐心地哄着她,“玉儿啊,一会儿有客人要来,我们昨天说要请他用早膳的,记得吗。是不是还很困?我们晚点再补觉好不好啊?乖,得起来准备了。”

        她混乱了,刚才在梦里岂不是在准备早膳,醒来又要?这样说来,那一次次梦见又一次次忘记的人,会不会也……

        她顿时有了动力,或许所有的苦难和牺牲,终有原因。

        禅很会做饭,干净利落地处理干净食材后,又在瓶瓶罐罐的调料里挑来拣去,按顺序地定量使用。她在一旁打着简单的下手,心安又心累,一如……过去某个记不起来的时刻。

        虽然禅希望她能开始新的生活,但这种偶尔的熟悉感,和转瞬即逝的梦境,反复扰乱她的心神,如同一场场破碎的回忆。

        “提醒我一下,要来的客人是谁?”

        “这世上唯一有可能治愈你的人。”禅递来满当当的一盘金乌丹,冲她眨眨眼睛,“这是最后一盘了,你最喜欢吃的。”

        他利落地收拾着膳房,一边嘟囔着,“我前两天特意准备了很多,怎么感觉少了这些?不会是南风拿去吃了吧?”

        她顿时一扫阴霾,目光只顾着锁定毛茸茸的果实堆,开心地咽了咽口水。

        他忍俊不禁,“不过这些也够你吃的。来吧,玉儿,他马上就到了。”

        “等一下,”她拉住了禅,低吟道,“你知道,即使我找回了记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依然希望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禅怔了怔,继而笑着抱了抱她,道了句,“玉儿,谢谢你。”

        他的轻描淡,令她有点失落。

        但她又很快自责起来。

        除了亲生父母,谁又有义务对她好,而太多的人,连这点温存都不曾得到。他对她已经很好了,

        她不该多想的。

        可能是太累了,他才显得冷淡,这一早上忙忙碌碌,也是为她能早日痊愈。

        她积极地为他找理由,内疚和感恩,打消了她直觉里的顾虑。

        她刚布置好桌椅,禅的客人就到了。

        玉树斜倚,夏阳蒙云,气焰犹晚霞之烈烈,冷眸犹幽冥之沉沉。那人披一件未系带的绸衣,扑沓扑沓地拖着锦履,生有金色花纹的双耳边,足足扣着五六只圆环。颓唐而狡黠的轮廓,如微醺的狐仙,于光芒中诞生,于晦暗中独修,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禅介绍道,“玉儿,这是我廿弟,柏年。”

        柏年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神色从惊异到阴沉。他一把扯过禅的空袖子,压抑着震怒道,“五哥,你在开玩笑吗。”

        禅不解,“什么玩笑?”

        柏年瞪了瞪她,“这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过的啊,这是行素在城里捡到的颜人,叫颜玉儿。”禅突然放低声音,对柏年耳语道,“你的披风在行素手里,她不记得了。”

        柏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眼里却燃起熊熊的怒火,质问禅,“不记得……怎么可能,我看是你不记得吧。”

        禅很是疑惑,“我不记得什么?”

        “你不认得她?”

        “太行国的女人都是你处理的,我怎么会认得?”

        柏年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眼睛,漆黑的眸里露出可悲又可笑的目光,“呵,原来你当她是太行国的将军。”

        “或者是花都国的流民,但她又不记得家乡的花……”禅在努力揣摩着柏年怪异的神情,但始终不得其解,“不管怎么说,最后都成了朔风身边的人。你要查朔风之死,不如从这里查起。”

        她本好奇那兄弟二人的交谈,但他们声音压得低,果子的甜香味儿飘来晃去地勾引着她,遂很快分心。

        她偷摸摸地在身后剥开了一颗金乌丹,低头塞进嘴里,迅速咀嚼完,又假装无事地等了等。可那二人还顾着说话,只偶尔瞧一眼她。

        她于是愈发放肆起来,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这个流程愈发熟练,她得意于自己的小机灵,干脆头也不抬地囫囵吞着,竟没有注意到柏年已站在她的面前,阴影完全挡住了温暖的阳光。

        突然,他毫不留情地拽着她腕膊就走。

        她在惊惧中挣扎着拒绝,攒了满手的果壳掉了一地,却只能像一只被抓住翅膀的蝴蝶,任拼了命地又踢又扯,都不过是在他掌中扑腾。

        她那样大声地哭喊着禅的名字,禅却置若罔闻。他拎起衣摆,安坐于丰盛的早膳旁,抿了口凉茶,却不合口味,又随手倒于脚下,就如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

        倒是南风被尖叫声惊动,满脸惶恐地冲出来。披风的衣带在身后飞扬,梦幻般的紫瞳里悲悯戚戚,对着这一场早已知晓的悲剧,还是不忍侧目地咬着唇、转过身、回了房。

        她终于恐慌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坐在地上,狠狠地咬了他的手,满嘴是血,却依然被柏年拖着走。拖上了云霄,又拖下了云霄。柏年的府邸上,群集的男男女女都不知所措地旁观她做着无用的反抗。

        待她被丢进了阴暗的地牢里,声带如撕裂般疼痛难忍。地上铺着腐朽的稻草,围栏连着破烂的水槽,如同牲口的饲圈。她抽泣着躲去角落,埋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最终平静了些,但心口依然惶惶地跳。

        柏年在栏杆外死死地盯着她,“武功尽废是真,失忆也是吗?”

        “……”

        他又道,“颜人知道你是女人吗,知道你还活着吗,还是你什么都能装?”

        “……”

        “你该死的时候,朔风却死了,你怎么做到的?”

        “……”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但你若真失忆,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那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

        “禅、行素都能被你骗,我不会。我告诉你,你惹错了人!”

        “……”

        他受够了她的沉默,颓唐的眼神里充斥了怒火。他抓着栏杆,愤怒地大吼道,“你听好了,不管你有什么诡计,你都不可能活着出去!你会为你踏入修极的每一步而后悔!会为你伤害的每一个修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对于柏年的吼叫,她视而不见,只习惯性地抬头观察了一圈。铁牢里逃无可逃,疯狂的反抗从眼中消亡,她终于开口,极为冷静地低声道,“你找错人了,禅会来救我的。”她的嗓子都哑了,一字一句没得感情。

        柏年仿佛听了个荒谬的笑话,顿时大笑起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他?你该庆幸他愚蠢至极,否则等不到我,你早就被他千刀万剐了!”

        她继续无视柏年,“我不知你在云些什么。”

        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柏年,他一掌便击碎了每一根栏杆,几步就跨进了看似坚不可摧的牢房,手心燃着日光,不顾一切地勒住了她细颈,日华灼灼的能量瞬间贯穿了她的血肉和魂魄。

        然而,在修术毁灭性的冲击下,一只汇聚了五行灵力的封印绽放于她的心口,将至纯的日华毁灭性地弹回。混杂着彩色荧火的金光呼啸着涌出了她的褐瞳,险些反噬了柏年。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难怪禅认为你命不久矣……我第一次见到封印自己的人,你还真是狠毒。漫长而痛苦地自毁,没有武功,没有健康,连神智都保持不住,为什么?”

        她虽未伤及性命,但虚弱的身心哪经得住这么一击。人眼昏耳鸣地栽倒,仿佛猛地被人抽去了精神,又猛地被硬塞了个孤魂进来。记忆经这么一抖落,往事的碎片如鸿羽纷飞,惹了她一身的飘渺。

        她如此颓然,当然答不出柏年的问题,但就是答得出也必不可能告诉他——这就是封印的意义,以与命脉缠绕的灵力为祭,锁住这命脉所知的种种过往。人是红尘用记忆为纺、历练为刺,先描后绣的玩偶。若断了线、丢了针,任宿命如何操弄,都造不成原本的模样,更寻不到谁人因何留下了怎样的针脚。

        而柏年很快意识到新的问题,区区颜极凡人,如何能封印自己。颜极只用冷兵器,法术也已失传逾千年,不懂封印,更没有创造封印的能量。要么,颜极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要么,她是赂极……可那个赂极尊主分明说过,临浪什么都不是,无需担心。

        一个无需担心的人,为何要封印自我。

        柏年想,说不定和朔风之死有关。他欲再细查这封印,上前将她拎了起来。

        她眼冒金星,看不清来人。兴许日华到底在封印上劈了条细细的缝,她一时恍惚,竟当他好心扶她,把隐隐的熟悉感错认成久不见的故人,不禁抓着他,动情地失声道,“哥哥。”

        无论真假错乱,她多年来第一次张口唤这二字。即使当年在他的墓前,她哭得说不出半个字,屏息压了半晌,只嗫嚅着告诉他,一魂一魄,永伴黄泉。纵然字字沾泪、声声涕血,亦从不曾在他身后好好地唤他一声。

        柏年一听就懵了,“朔……朔风?”

        她抱了他许久,泪花蹭落在他的胸襟上,心神终于在宁静中渐渐复位。她仍未认出柏年,但至少记得他的恶意,用尽全力地狠狠推开他,十足地嫌弃。

        柏年跟不上她的骤变,气得不行,但不敢轻易动手。除了那道从未见过的封印,还有一声包含深情“哥哥”,让他忌惮。他仍不清楚那日发生了什么,临浪为何活着,朔风为何死了,封印为何又如何形成。若方才当真是朔风魂归,万不能随意断了这退路。

        不过他仍带走了火把,反手挥袖,从地牢里抽离了所有光亮。

        连星光都失去的一隅,没有听觉,没有视觉,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无感而无望,如同死亡的预兆。

        只剩下心中所思所想。

        最深的畏惧,最痛的伤疤,还有最恐怖的冤魂,投射于漆黑的幕布上。越是鬼祟的人,越是残酷的黑。

        但她只看到了一片纯净。

        安静地和衣卧着,与这个世界抽离,不受过往的残影侵扰,也不受如今的磨难折损。

        她本是纯净之人。

        有韧性的纯净。

        漆黑中,耳畔似有风声,有人在窃窃低语。

        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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