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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四十四回:旧疾犯老将再别兵戈,阴阳错新主终遇情劫(1)


凉日未露,陵霜尙寒。除了正在准备早膳的火头营,颜极军营里只透着零星的火光。

        新月正在天顶,拜晴明以冷水净身,衣冠整齐地点香、敬拜、供奉,方面向西方,取出龟壳和铜钱开始占卜。

        一问秦飞将,天山遁。退则保身,必言行严禁。

        二问苍滨叛军,风水涣。组织涣散,必小心方能亨通。

        三问玄穆,风天小畜。力量薄弱,必蓄力而静待时机。

        如何连问三事,皆是下下卦?晴明不信邪,打起精神,又问临浪之魂。

        坎为水。进退两难,险象丛丛。

        这最后一卦令晴明大受打击。

        定是因她衣冠冢至今未安,才使魂魄无法再入轮回。那孩子生前独个儿漂泊,身后还无栖息之所。

        一想到这儿,晴明只觉得心脏止不住地抽痛,浑身冷汗直冒,如何都等不到天明。如今卦象凶险,绝不可再拖!若水流扬终夺回王位,大可再议迁坟。

        就寝前,晴明看到玄穆抱书提刀往府外去,料想其今夜必又睡在大司马幕府。遂更衣前去。

        他太过着急,忘了提灯,漆黑令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冷冷的夜风仿佛挑拨着若有若无的琴弦,沙石、花草、流水、火把都在随着节拍而律动。只是往日嘈杂的飞虫似乎害怕藏在冷香里的肃杀,怯怯地不敢作声。

        他猛地收了脚步,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但又突然想起,晞游越人在联军里,应该是她在修炼吧。

        这时,他留意到秦飞将的帐中还暗着。

        奇怪。按理说,正该晨练了。十年如一日的人,今日怎么未起。

        先有卦象的不吉,后有黑暗的诡异,拜晴明不甚放心,前往查看。

        飞将在床上不安地翻来覆去,晴明轻手轻脚地摸索着烛火,谁知飞将已经醒来,闷哼了一声,道,“晴明,别点火,太亮了。”

        晴明愣了愣,不得其解。他用手小心地捂着烛光,靠近飞将,只见其双眼充血,刚睁开一下,眼睑就迅速痛苦地合上。

        晴明低声道,“我去请大夫。”

        “不行!”飞将混糊地阻拦道,“那样必会惊动穆儿,不能让他担心。多休息下就好,问题不大。”

        虽然飞将嘴上说着无事,却在不停地按摩着各种穴位,不仅神色颓靡,连声音也很飘忽,似乎深受折磨。

        晴明暗自寻思,十余年来再未重修禁术,怎么会又犯旧疾。他去膳房讨了些热水,烫了块干净的巾子,给飞将敷眼。安顿其卧下后,径直去寻了晞游越人。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病必得找赂极大夫来医。

        越人似乎很是疲倦,眼角忧伤地耷拉着。她放下还未整理妥当的竹筐,在昏暗的烛火中,挽上随身的药篮子,就请晴明带路。

        不知为何,晴明似乎很在意那插满药草的竹筐,紧紧地盯着草叶上霜化的水滴。越人觉得他的眼神蹊跷,死板的神情更是瘆人。

        师妹生前曾提过,这个沉默孤僻的老侍从,全身伤疤却没有武功,对自己倒很亲切。她说这话时,心软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仿佛认定老人饱经风霜的残躯下,必然有着一颗慈祥和蔼的心。

        然而,不言不笑、还不能武的年迈侍从,却是元帅出身的秦飞将的心腹,跟随秦左丞奔赴前线,真的只是因为忠心或是念旧么。无端献殷勤,必有所求。

        并非所有挣扎过的人,都因苦难的洗礼而圣洁;也并非所有年老体弱的人,都因岁月的淬炼而仁善。相反,好人变坏,坏人变老,才是红尘常态。

        但师妹有时过于天真,一如刚入师门之时,像头撒欢儿的小兽,把所有会动的生物都当作是同伴,连假笑都误会成真善。

        最初,是师父的安排,大概看出了临浪顽皮的天性,才命越人带着小师妹一同训练。但数年过去,这条小尾巴依然跟着越人,甚至一同步入那夜血雨。

        后来,小尾巴长成了能驾驭五灵的九溪赪尾,只手翻天覆地。怎奈越人已养成了频频回首的习惯,无论身在何处,总想确认远方的小尾巴还好好的。

        如今,那极尽璀璨而温柔的灵魂终究受够了人间的罪恶,于万丈光芒中归隐黄泉。越人不必再担心了,却偏偏更频繁地念起。她今夜于山中采药,见战火燎原后,草木皆顽强重生,忍不住地恸哭起来。

        人非草木,多情又脆弱。命陨,魂散,魄碎。再也回不来了。

        凉凉,真的好想你。

        秦飞将没有料见越人的到来,病中惊起,快速地披衣下床,正襟危坐于桌边,仿佛要准备上朝。他忍痛向越人道谢,“这一大早叨扰大夫,辛苦了。”

        越人不在意地道,“丞相,我不仅是大夫,还是赂人,要生存要行医,就没有昼夜之分。待康复再谢我也不迟。”

        飞将为越人点灯请茶,但他双目十足地畏光,疼痛深深嵌入额头的皱纹里,藏都藏不住。

        越人察觉,立即吹灭了烛火,“丞相,不必勉强。您缓一缓,再看向我。”

        谷穗状的烙印在她的掌心蔓延,桔色的光晕没有一丝侵略性,荧光阑珊,如同黄昏渐晚。即便双目于暗夜中直视,也感受不到任何刺激。

        借着金穗纹的灵力,越人上下左右地检查了好一番,大抵有了结论。“丞相这病,说严重也严重,说无事也无事。今日需以药露洗目,再针灸热敷,三天后应有显著好转,但要完全康复,则需至少足月。这期间都不可掉以轻心,丞相这病若恶化,可致失明。”

        晴明观察着越人的神情,试探道,“大夫可知为何患这病?”

        但越人显然没有觉察到异样,只顾着挑拣着药篮子里的瓶瓶罐罐,“这原因很多,可能早年旧伤、家族病史、饮食作息等等。丞相可能不愿听这话,我押是年纪的缘故。”

        飞将忍痛笑笑,“生老病死,万物皆是如此,我等也没什么特别的。”

        在繁琐的用药和针灸后,越人又点上了富含天仙子的微闵香。随着帐内烟气氤氲,飞将的病痛明显缓和了不少,甚至可以在黯淡的晨曦中直视晴明了。

        飞将连忙道谢,亦不忘委婉道,“越人大夫,军队近期深受打击,老夫的病情不值得烦扰更多的人了,也不想惊动诸位将士。”

        越人领会他希望低调处理,“我留些药露和焚香,日中不适时使用。待夜深,拜侍卫再来唤我?”

        飞将再谢越人,“大夫在军中若需要什么,尽管来找老夫。”

        越人片刻沉吟道,“说来正巧,我确有一事相求。如今我在此地再无留恋,只有一事,令我无法即刻西行——我想带临浪的棺木回赂极下葬,但玄穆和水流扬迟迟不肯松口。”

        飞将看看晴明紧张的眼神,只怕是不能舍得,遂道,“大夫,司马未曾留下遗书,因她生于苍滨若如城,命丧于花都凤尾城,如今联军考量的安葬地也只有这两国。如果葬于赂极,所有与她共事过的将士,和感念她的百姓,都将失去了祭拜她的机会。”

        越人态度坚决,“丞相只考虑颜人、大国、军民的利益,可否尊重临浪本人的利益呢?她终生都为别人的安稳而战,连生命都献给了颜极,可颜人对她又了解多少?丞相可知临浪在颜极入伍的原因,可知她的守护和背负,可知她最害怕的是什么、她最讨厌的是什么、她最渴望的又是什么。我不仅远比你们了解她,也只有我把她当人看。你们把她当牌坊,立起来是为了自己的好处。”

        飞将顿时蹙眉,见一旁的晴明手都在发抖,不禁怪罪越人,“大夫这话也太过极端,管是苍滨、玄焰、还是其他大国,多少将士愿为司马出生入死,怎能说我们没将她当人看呢?”

        越人冷冷地道,“丞相还不明白么,即使她对你们来说刻骨铭心,你们对她而言只是过客而已。除了联军,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愿为她出生入死的人,甚至与她的缔连更深。真正的问题是,在你们这群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里,临浪最在乎的是哪一个。”

        飞将觉得这话可笑,“莫非大夫想说是自己?”

        “不,是临家。”越人的语气变得恳切,“丞相,您也为人父,养了十几年的小女儿理应长眠在父母眼前、长兄身边,而不是连死后都举目无亲。”

        飞将再次与晴明短暂地对视,终于无声中达成共识。但晴明仍不禁动容,他借故离席,直走到无人处,向着西方,在沙尘中扑通跪倒。

        回想临浪的卦象。

        大概对那孩子而言,颜极终究成了客乡,才进退两难。无论她曾经是谁,如今都魂归临家。只可惜,他们这几个老人的终生遗憾,再也无解。

        飞将在送走越人后,赶紧外出摸索着找寻晴明。

        祸福相依,他们尙有一丝希望,不至于灰心。或许,以病情为由,他们终可西行回国,不仅能重拾被迫搁浅的计划,还能与越人顺路,送临浪最后一程。

        飞将小心地潜行于破晓前的昏暗,绕开了大将军寝帐,不料竟在出府时,迎面遇上玄穆。飞将连忙垂首掩饰病目,假装自然地道,“穆儿,这么早就出来了,还是刚回来?”

        幸而玄穆同样眼神飘忽,“我刚从司马府上回来。父亲是晨练回来,还是正要去?”

        “我……刚回来。”

        “那怎么还往府外走呢?”

        “啊……我是来找你的。今□□会我就不去了,晴明他……呃,状态不太好,所以……”

        谁知玄穆异常爽快地应道,“我知道了,他没事吧。”

        “哦,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们都没事,你和倓儿好好的就行……等你改天有空,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越人希望送司马棺木回赂极安葬,你知道她是赂人养大的,所以……”

        “没问题。”玄穆又一次飞快地应下,全然没有前几日的固执。

        飞将很惊讶,“你确定?”

        “我确定。总之是口无所谓的空棺,但府里的手稿和书卷都要留下,临浪之后会用的上。”

        飞将疑惑道,“什么叫她之后会用的上?”

        “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能用上她的笔记。”

        飞将只当听错,生怕儿子察觉到异样,遂道,“穆儿,天亮前睡一会儿吧。”

        “嗯,你也是。”玄穆尴尬地敷衍着,心脏因为说谎而狂跳不止。确定父亲远去,他赶紧确认了方才慌乱藏起来的飞花镖。

        白色的五瓣花,冰冷而锋利,禁锢着黑夜的能量,和不择手段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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