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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四十一回:金火无情薄红颜,皊花不渝护承天(1)


今天是个大日子。

        应该也是个好日子。

        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怪怪的。

        姐姐妹妹陆续前来恭贺,她一人接待。还好他出发前不忘来看她。

        礼盒已经堆成了小山,名贵的金玉绸缎晃着明耀,仿佛要点亮整间闺房。

        他只不屑地瞥了下,眼中却难掩兴奋的光芒,傲慢地道,“这些无名小物,都远比不得我要送你的江山。今日,我必踏平这蛮荒之地!”

        她努力对他温柔地笑笑,一旁的圆镜不通人情,偷偷地倒映出了绝色的落寞。

        他很嫌弃在屋外清扫的奴仆,不悦道,“你今日就别收这些个蛮人劣种了,不安全,也什么意义。”

        她美丽的眉眼像飘落的柳叶,软软地微弯着,叹道,“他们都性情胆怯,想必稍加威慑,就足以退兵了,真的一定要这样么,又有那么多人会死掉……”

        他不为所动。“我们倒是退让过,那颜极竟敢反扑,赂极更是下作。如今练在赂极,斧在颜极,若日月合璧,我们将腹背受创,到时候,难道要依附于卑劣之种的仁慈吗?”

        朔风心地纯良,但也不是什么天真稚童。她只是无比怀念刚成婚时的安稳与快乐,如今他一凯旋,浑身散发着烧焦似的刺鼻腥臭。因为激烈的杀戮,神色既疲倦又亢奋,不自主的血脉贲张都恍惚地写在脸上。

        他总想与她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和骄傲,仿佛不知她最恨血腥。

        她叹道,“我只是担心,我们都会被这场战争改变。成为什么样的人,难道是受世事左右么?即使是不同族的人,也有相似的悲欢喜乐,我们何德何能,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呢?”

        他宠爱地捧起她娇美的容颜,耐心地宽慰道,“朔风啊,谁都无法阻止日华的衰减,这世上的能量无法支撑所有的人,已是不可避免的结局。问题是,要谁牺牲来成全大局,是我们的族人还是外族?朔风,在生死的界限上,善良等同于妇人之仁。给他们时间跨河,给他们时间上岸,还给他们时间整顿,那就不是战争了。我们誓死守护的,是修皇朝的安定和繁盛,不是颜极诸国,更不是赂极阁门。所以,我们必须以我族为重,明白吗?”

        朔风总于心不忍,她知道柏年练就了修术之大成,今日罹难的,绝不可能只是几个无辜的旁观者。她试图最后努力一次,劝说道,“至少那些幸存的人,别为难他们。不过是在遵守不同誓言的人,听从命令,不是他们的错。”

        柏年无奈,虽不情愿,但颜人如同杂草,留几棵博红颜一笑,也是划算的。不过,这非他一人的决定。

        十二皇兄的大仇未报,太子唯作为十二的同母长兄,步步紧逼,誓要复仇。朔风身边这些个颜极奴仆,是十二出事前收容的,又看在柏年的面子上,才得以保全,实在已至极限。

        柏年也只是头疼了一秒而已,解决方法很简单——只要一举铲除干净,就不会遗留什么难民伤兵。

        这点朔风不必知道。

        柏年遂故意面露难色,为难似地踌躇了下,才松口道,“皇兄们有私仇要报,我也不能违背他们的心愿……唉,不过我理解你的心意,听从命令的可以留下,但发号命令的,你就不要求情了。玄穆杀了十二,临浪废了五哥,这样的人,我就是有心相救,也无能为力。”

        她这才舒了口气。

        足够了,她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皇朝要得到日月神器,必要除掉路上的绊脚石。更何况,颜赂的人与她无牵无挂,皇兄们却是血亲缔连,轻重总分得清。

        为了感谢柏年的理解,她坚持要送他回军队,等他凯旋同归。

        灼灼的日光下,太子唯与亲信们都已蓄势待发,见柏年姗姗来迟,于步辇上冷淡地道,“廿弟故意选了这么个日子出征,不止是胆大心思,还是随性而为。”他垂眸望向朔风,“成婚三周年,辛苦弟妹了。”

        朔风看向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暗中一惊。太子竟憔悴了这多,往日英俊的容貌仿佛被悲怆吞噬。在风头正盛的柏年身边,太子如同父辈的年纪。

        前几日,她偶然听闻太子侧妃萌萦哭诉,说太子为幼弟的死心力憔悴,近日茶饭不思,看来是真的。

        她多有怜悯。虽识得太子话中的讽刺,也未反唇相讥,只欠身道,“辛苦未免言过,但多谢唯皇兄挂念。”

        柏年则冷冷地道,“今日颜人退无可退,皇兄只管安心观战,倒和往常也无大差别。”

        见柏年开始侃侃谈论战事,朔风也顺势抽身离开。她频频回首,只见柏年沉浸于高谈阔论之中,似乎对她的离开浑然不知。她有些怀疑,三周年的纪念对他而言,可能只是额外的一笔锦绣罢了。

        他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皇位。

        他不谈起夺位,但每个打算都是为了夺位。今日若成功得到碧血日,即使太子唯从未失职,只怕也会被柏年这个廿弟取代。

        极人相传,五千年的大修皇朝,历一百九十九代皇帝,下一位必是天选之人,为天地安宁而生。

        柏年出生时,脚下祥兽朝拜,头顶祥云环绕,手托至纯白焰,双目金瞳,一声未啼。

        此后的二十几载,他不仅参破了祖先留下的修术秘籍,还炼就了解救大修皇朝未来的法阵。以雄才大略化解朝内危机,又助父皇粉碎了修颜之间的古老封印。

        可以说,柏年想要的,从未失手,包括她。她记得第一次见他,还不知他是何人,就为这个剑眉星目的美少年心魂荡漾。

        她的沉鱼落雁,配他的玉树临风;他的经纬才谋,配她的蕙质兰心。都不必请大师,就知他们如此般配。

        但皇朝的事,还是要问天。

        大师说,她生有冰魂雪魄,可破天火大劫;皇子柏年命属天火,命中必遭大难。

        一切仿佛天造地设,他们迅速成婚。然而,大师却没能告诫她,她是为他而生,他却不能为她而生——不凡的天火注定燎原,终无法困于一隅,哪怕倾国倾城。

        太多人在分享他的爱。每一个他不在她身侧的夜晚,他都离她远了一点,沾染上一些陌生的香气。整整三年的婚姻,都不足以了解一个人。

        他仍然认为,他的胜利,于她而言,是至尊的礼物。

        唯一的好处,是她渐渐看清红尘的残酷。

        在男人们刀枪的屠戮,和女人们无形的厮杀,她用小小的力量,护住了几个一无所有的颜极平民。那一刻,她仿佛能重新喘息。那一刻,她不止是一个为了柏年而生的女子,不止是为他破解命劫的正妃,而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有着独立存在的意义。

        她偷偷抓紧了藏在袖口里的念珠,缓缓地在指尖转动,暗中祈福,为了柏年,也为了所有即将消逝的魂魄。这念珠并非修极产物,而是一份礼物,承载着对平安和庇佑的希望。

        给朔风遮阳的小侍女还扎着羊角,一脸稚嫩得饱满,像青涩的果实,全然不知主子心之所忧。为了逗主子开心,不停地说着笑话,声音都渐渐嘶哑了。

        朔风终于察觉,连忙勉强堆了个笑靥,道,“我没事,你也坐下歇歇吧。”

        那小侍女哪里敢坐,只赶紧咽了咽口水,滋润下冒了烟的喉咙。又轻轻拍落了主子披风上的灰。红披风柔软如霞云,小姑娘羡慕地念道,“廿殿下送的果然都是宝贝,真是好看。”

        她这才意识到,出门时竟不自主地选了他送的礼物。

        爱一个人,也许真的根深蒂固。

        她轻轻地莞尔一笑,引人驻足回眸。舒畅的黑发如北方流动的夜空,簇拥着那远山芙蓉,晶莹的瞳和娉婷的唇,如画似梦,连身边的侍女都呆了呆。

        正想着晚些的庆贺与幸福,远处的沙场上突然金光炸裂,只一刹那,如白日入目,刺得眼睛生疼。紧接着就听到地动山摇的轰鸣声,大有碎风破云之势,横扫而过,只留下瑟瑟战栗的风沙。

        这绝不是柏年的修术!

        朔风猛地站了起来,她直觉大事不妙,甚至能隐隐瞧见灾难的轮廓。他的名字在她的脑海里冲撞、翻滚、膨胀,心口从没有这么慌乱。

        这是大师说的劫难么?

        她立即用了乘云术,拔腿飞向他出征的方向,心急之下,顾不得随行的人。

        军队今日不知为何,走得很远,远超过外城的界限。遮天蔽日的浓烟不知从何而起,她看不到他。

        一股阴风撞进她的怀里,风里尽染诡异的清香,似是花香又似海潮,扑了她满身的尘埃。她红色的披肩在慌乱中滑落,如飞舞的烟花,被沙砾生擒,精美的刺绣随风扑腾了几下,就消寂地停止了挣扎。

        这些沙砾镶着金光,仿佛是金子的粉末。

        绝望差一点就冲出了胸膛,她正要呼唤他的名,却突然发现一旁巨大的树影下,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安静地睡着。

        参天的古木业已干枯,光秃秃的枝丫层层叠叠,浓密地掩住了大部分的日光。只一道,从最高的枝头贯穿了粗壮的树干,撕开一道金色的细长裂缝。

        但溢出缝隙的金光却没有日色清澈,像熔金般浑浊而沉重地蠕动着,跟有生命似的,在阴鹜地窥探着什么。

        在金光的尽头,女子一动不动地静卧于硝烟和扬尘之中。

        朔风灵魂出窍似的慢慢接近,近到可以看清那女子的肌肤,饱受了日华的滋养,如凝脂娇蕊。

        再细看周身,只见无数细小而朦胧的金色纹络,正沿着每一条细细的血脉无声地潺潺,在阴影中闪着最微小的流光,却刻录着生的足痕。

        朔风惊异不已,向那女子小心地探道,“你……还好么?”

        木制的念珠从她的指尖滚落,不妨碰到那□□的肌肤,竟顿时滋滋地燃烧起来,她骤然睁大了眼睛。

        原来那女子身上滚烫如火,如天火。

        她连忙收回手,然而太迟了。猝不及防间,女子无声地睁开了双眼,与她对视,一双金瞳如日光旖旎,温暖而凌厉。

        朔风猛地感觉身体里有股锋利的炙热,低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注。

        下一秒钟,又是精准的一击,将她最温暖情深的心脏,一分为二。

        她的双目眦裂,惊恐的双眼里还满是未说的话和未成的事,连尖叫都没来得及从张大扭曲的朱唇里挤出一条生路,她便与她曾为之祈祷的灵魂一起,奔赴黄泉。

        如同校尉千墨牺牲时的模样。

        女子起身,轻易地在掌心碾碎了烧焦的念珠。烧焦的碎屑从手心散落,撒在朔风没了灵魂的玉体上。

        女子赤脚走在尖锐的沙砾上,足迹如熔金烙印,又如针绣日光将那沙砾烧得滚烫。她捡起掉落的红披风,裹着胴体,半边绸缎瞬间烧成了红霞。

        抬起手,食指如天光缠绕,女子摘下素白花戒。

        顿了顿,又折了回来。盯着眼前死不瞑目的尸体,女子用最温柔甜美的声音,念了句皊香暗语,“人和神灵,皆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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