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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四十一回:金火无情薄红颜,皊花不渝护承天(2)


所谓乱世,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所谓暗黑,是世无正道,任魑魅加冕。

        所谓杀戮,是人无是非,令善者陨落。

        眼前这一刻,已然至乱至暗至杀。

        炼狱般的异域中,那唯一的保护神死在了枯木下。第一个发现朔风的,是通感生死的五皇子禅。

        夕阳悲伤地抚摸着那具没了生机的尸骸,仿佛试图安慰那最后一刻的痛苦,然而,再朦胧的柔光,也无法修饰永远停驻了的扭曲。尸容睚眦欲裂,尸身血如泉涌。失去了温雅的黑眸,如不见底的深渊,标记地狱的入口。

        皇子柏年闻讯而至,跪倒黄沙,干裂的枯木于万束光刃中,粉身碎骨。

        城中相传,廿皇子妃保护了颜极俘虏,廿皇子妃今日庆喜,廿皇子妃追出了城。

        城中又传,廿皇子妃失踪了,名贵的红披风烧坏了半边,弃于城中角落。

        人间高贵纯洁的冰花,陨灭于死神残暴污秽的怒火。消亡的瞬间,撕裂了天地间最后的温柔。

        报应二字,有时不敢不信。

        在飞扬的灼热中,临浪一眼就认出了柏年。朗朗晴空下,至纯日华在他的驾驭下铺天盖地。

        她只见过他两次。

        上一次,是太行人在光墙中化骨成灰;

        再上一次,是她于光墙上重伤坠落。

        每一次,他都背临天光,面容不清。

        但凡能在赂极行走的,辨人就从不凭相貌身形。他的动作和气韵,她今生都不会忘记。

        他终于又一次出现了,如同预告联军即将迎来又一场惨痛。

        屏息间,流云曳风,金乌振翅,呼啸的滚滚热潮推搡着彼此,似是扬起了看不见的招魂幡,引路一众亡灵遁入黄泉。遍地灰烬重新燃起,气竭成最后的点点红炭,如地府的星光指路。

        她在废墟的缝隙中紧紧地盯着他,几乎血液倒流。原本因绝望的悲伤而断绝了的恨意,在扑面而来的气焰中,瞬间涅槃重生。

        她的灵戒竟随着震荡的血脉而颤动,气韵流淌,能量充斥。

        伴随着她剧烈的心跳,一只本属于暗夜的妖灵于素白花戒中苏醒,金白色的光泽几乎与日华融为一体,渐渐幻化成了半人半鱼的轮廓。咫尺之间,八十一条血红色的鱼尾第一次在日光下飘摇。

        无面的灵体没有表情,分化出了一只几近透明的手,那只手臂上没有血管和脉动,唯有金色的暗流与黑夜的纹络相互交织缠绕。

        “宗主,您即将死去。”

        它模仿着她的原声,却空洞而冰冷,全然不似人类。没有丝毫的语气,也没有抑扬起伏。她亲手提炼的荆璞妖灵,显然还记得她。

        妖灵本是无法离开赂极的。

        五阁之中,唯有烟花阁的宗尊将雷火妖灵的一部分铸熔于肉身中,血眸火发,焦肤灼脉,以部分生命为价,方可携妖灵之力远行。

        但即使铸熔妖灵,宗主也需要依靠灵饰,与妖灵的法力相通。

        灵饰皆集萃了黑夜的能量,正常无法在白昼下使用,除非有神器银雪月的庇佑。比如哥哥留下的青花翼,在妖力焚尽后,就只是个普通的臂钏饰物。

        顶着至纯的日华,她手中的小花戒却成了九溪赪尾的灵饰形态,她一时觉得世界颠倒,又恍如昨日。

        赂极阁门都鲜少修炼金灵,因为天然金灵不仅罕见,而且妖力甚微,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能量淬炼。火灵克金,金生水灵,偏偏如今是水火妖灵盛行的年代,金灵自然毫无立足之地,通常只作为大阁里提升水灵的材料而已。

        放到现在,临浪根本不会有修炼金灵的念头。

        但那个时候,她刚刚背着重伤不醒的越人一步步逃亡,穿林登山直至神医府邸。身上满是草尖与树枝割破的细小伤口,因逃亡和久跪的淤青迟迟不愈,连发根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血,用力一梳,干涸的枯血“滋呀”地扯下打结的发。

        那个时候,无论白日黑夜,她都听得见混杂的雨声尖叫声,如冤魂缠绕。

        她清晰地记得,那晚,唯独没有出现的,是金灵。

        在绵绵的恨意、枉然、悲痛、绝望中诞生的荆璞,与其说是年少的血汗泪,不如说是天之黑暗与心之暗黑的结晶。

        至乱至暗至杀。

        几个阁宗陆续冶炼出可通金灵妖力的不同灵饰,皊香自此所向披靡。荆璞妖灵、九溪赪尾、皊香花戒,见证了她在血雨腥风中堕入更深的深渊。说不清是黑暗赐予力量也赐予邪恶,还是人性本恶只待时机。

        如今,缘由和过往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见荆璞,又是旧痛难解。

        在逐渐升温的气浪中,银枪的雕花不停地反射着金乌日华的光芒,刺痛她的眼,挑逗着她几欲爆发的恨意。她却感受到胸口一寸,冰凉凝重,是玉的润泽。

        若非玄穆,她可以认命在日华中凋零成灰,也不再碰荆璞半分。

        若非柏年,她会试图借助妖灵的力量回到水边,那个左手边甚是温暖的位置。

        然而,现实里没有若非。

        她今生唯一的优点,当机会登门时,绝不放手,无关代价。

        她凝视着妖灵,几秒钟,才看向低吼着的鹿耳。

        聪颖的祥兽立即安静下来,向后小退一步。它认得她的神色,它差一点死在这样的神色中。

        澎湃而安静,炙热而冰冷,如巨龙在惊雷的裂缝中狂暴地咆哮,又如毒蛇于暗涌的平川上匍匐地吐信,那是被猎者的决绝,也是狩猎者的坚定。

        那妖灵竟也露出同样的神色,用看不清的双目俯视鹿耳。

        白泽兽温柔的长耳朵耷拉在汗毛倒立的脑袋,它极为小心地磨蹭着,突然一口死死咬住了她的战袍,猛烈地向后拽。然而,四足兽的力气竟毫无作用。

        原来,她已然握住了妖灵那只虚化的手。

        她眺望着修人的方向,手握银枪,声音平静到无情,“鹿耳,走。”

        璀璨的金白妖力包裹住她的全身,比太阳的光芒还要灿烂,荆璞顺着花戒融入了她的血肉,点亮了她的一双金瞳。她的每一寸脉络纹理,皆泛起鳞光,仿佛纹了一身的冷星寒光。所有鱼尾都在她的足下伸展,而后飞扬,如地上九曲血溪,又如天边红霞仙绸,仿佛金光中最艳丽而绝命的霸王花。

        鹿耳看一眼妖灵,又看一眼她,发出嘤嘤的哭声,不停地蹭着她,似乎在做最后的尝试。

        但她已然无法理会。

        观望台下,敌军浩浩如山摧,梦魇里的人,就在不远处。无论是贯彻复仇,还是帮助联军,都没有退路了,即使有去无回,也移不开脚。她全身战栗,分不清是极致的愤怒,还是彻骨的寒意。

        当浸透于空气中的至纯日华冲至她的脚尖,金乌的精华与暗夜的淬炼,在这个时隔五千年的刹那间,又一次相碰。

        九天白晕,气浪爆裂,所至之处,一切化为金色余烬,似粉碎的落星微光闪烁。浑浊的沙石纷飞翻腾,如浩瀚惊涛,下贯荒野,上涌长空。仿佛一场忽如其来的风暴,满目只见黑云蔽日,尘土如雨,当空劈下金白色的通天雷电,痛得大地呻/吟,低沉的轰鸣延绵千里。风烟迷得人五感失措,只有中心的人,才在气流中平稳地移动。

        这次莫名与过去不同,她没有完全被妖灵左右,而是很明确地知道她与荆璞做了什么。

        朔风死后不久,她就听人说,连颜极的俘虏都敬爱那个女子。

        所以呢。

        锦瑟、夜雨、玉生烟、寥寥、龙脊……都不是受众人敬爱的么?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平凡将士,今生如何造孽,值得被日华焚烧得连灰都不剩?而剩下了的平头百姓,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落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她毫无愧疚之心。事实上,死的恰好是柏年所爱,完全是最好的报应。

        然而,她的报应很快就到了。

        她本就是为别人而活的,以前为了赂极的人,后来为了颜极的人。然而,现在他们都以为她死了。

        一天悲痛,两天流泪,三天吊唁。也是再过几年,情深的还会偶尔嗟叹两声。但之于情谊,每个人都可以被替代。

        没有人再需要她了。

        她这才意识到,她虽踽踽独行,但始终称不上完全孤独。这一路都有鹿耳相伴,最阴暗的时候也有妖灵在侧,哪怕不是人类,也没有丢她一人在这世上。

        此刻,鹿耳留在了颜极,妖灵也已耗竭。连锦瑟留给她的唯一信物——朗星落雪枪,也被爆炸摧毁。

        此刻,她终于完全孤独了。

        她整晚躲在角落里缩着,非常疲惫,却又不敢入睡。只怕在肉/体的死亡之前,精神率先崩溃,也算是种一睡不起吧。心口很疼,胃在抽搐。仿佛深深浅浅地踩在积云上,力气是无用的。

        这么多覆灭和死亡,她以为自己学会了,快乐的回忆都是虚妄。彻骨的悲怆封锁住了缤纷的记忆,天灰灰,草木深,看不清也不敢看。注定不会善终的的事,何必开始呢?

        然而,她大概依然动了心,才想着不如不遇到玄穆。

        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她第一个想念的竟是玄穆的玉佩。这么件物什,有何遗憾可言?还回去是对的选择,否则必会被金灵吞噬。

        可她一遍遍将掌心敷在颈下,仿佛在感受冷玉的清澈。

        她以为饱受命运眷顾,一次次生存下来。如今发觉更似命运的愚弄,要她的命,还要她的心,要她感受活着远比死亡辛苦。

        无论玄穆是否会为她的“牺牲”伤情,她都得为自己哀悼,要么为了可笑的一往情深,要么为了可恨的造化无常。

        她有时思考着,江醉死前,会不会在想同样的事。

        她怕他以为她忘了他,更怕他怨改变不了的宿命——他定不舍得丢她一人蹚这刀山火海。

        如果江醉在天有灵,听她哭号着质问天命,看她瑟缩着孤独无助,知她被人被命运一遍遍地伤害,他会说些什么。

        可惜,她明确地感受到魂魄不全、心口破碎,证明他已不复存在了。

        无论他舍不舍得,他都丢下了她一人蹚这刀山火海。

        她突然想起在朔风身边恸哭的柏年,复制着她曾经历的痛苦,竟在嘴角品尝到了一丝酸楚的滋味。

        看来,孤独,不仅几乎摧毁了她反抗的意志,还差点让她同情最致命的仇敌。

        她平定了下思绪,起身拍净衣物,稍作整理。微微扬起手,花戒在月色的浸润中熠熠生辉。要回到颜极,必需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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