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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三十七回:灵兽遭难宗主瞒天过海,神器浮现将军礼尚往来(


新月当空,天地肃萧,漆黑的风鼓吹着群星,碎光零乱。

        老树遒劲的密枝下,独角白泽兽卸了鞍鞯,放松地枕在主人的腿上,半睡半醒似地舔舐净身上的草屑,享受着片刻的慵懒,难得的温驯恬静。

        它注意到了走近的越人,只稍稍抬头盯了几秒,就又眯缝起眼睛,重新清理起自己的前爪。

        越人脱下披风,叠好递过去,“地上这么潮,裤子都要湿了,大晚上不冷么?”

        临浪接过来,默默地垫在屁股下面,然后又茫然地望向远方。她手上有一搭无一搭地摸着白泽兽的脑袋,和像小鹿一样抖动着的长耳朵。她一停下来,毛茸茸的灵兽就用独角安逸地轻戳她,提醒她继续。

        越人俯身观察鹿耳,发现它瞳孔散大,细小的面部肌肉似在战栗,精神也格外亢奋。鹿耳也注意到她,抬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竟毫不认生地舔了下她的手。

        越人立马缩回了手,皱起秀眉,“你给它吃了什么?荆菜?”见临浪不答,越人严肃地道,“它这样亲人是很可爱,但是白泽兽一兴奋起来,会只顾玩耍,不吃不喝,体弱的一两天就得死,冬藏师傅以前不是特意叮嘱过么!”

        一丝凄冷着墨于临浪的双眸,她沉默地逗弄着白泽兽,没有回应越人。

        越人看到师妹心情低落,不好过度责怪,试图安慰道,“凉凉,我听说你下午和玄凝起了冲突。我想告诉你,你没有做错什么。她是个成年人,无论是违背婚约,还是付心他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你从未以男装与女子共事过,这次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长个心眼就好,不需要愧疚,更没什么可伤感的。你不要因此折腾自己,更不该折腾鹿耳。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临浪继续出神地凝视着某个黑暗的角落,无动于衷地道,“我在想,为什么那天牺牲的只有我哥哥残留的灵力,为什么你的金穗纹和烟花的妖法一样,没有丝毫损伤?”

        越人警觉地道,“你怀疑我?”

        临浪没有看她,声音轻飘飘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越人多有不悦,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生硬地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我已经直说了,”临浪颇为倦怠地合目,头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默念道,“师姐,你不是喜欢云游四方么,听说洛水国的山川秀丽。”

        越人挑了挑黛眉,“这是要赶我走?”

        临浪直率道,“嗯,明天就启程吧。”

        越人“怵”地愤而起身,冷笑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什么人?”

        临浪终于肯看向她,反问道,“我叫你来了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么?”

        “那是过去,现在……”

        “过去和现在是一样的,”临浪直视着越人,“你可能忘了,我来提醒你,过去你能否受神圣契约的庇护,是我说了算;现在你在颜极军营内的去留,也全凭我的定夺。我是联军的大司马,我说你明天要走,你就得走。听明白了么?”

        越人悲从中来,心上一阵刺痛。这个瞬间,她看着临浪冷酷得没有半分动摇的目光,不禁想起她们生分的那日——过去和现在是一样的。

        越人不甘地愤懑道,“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非好歹都分不清么?我那么关系你的安危,生怕你一个人难过,你却对我说这种话!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能懂你?你在赂极找不到的东西,还指望在这里找到么?”

        临浪异常平静地看着她,“我不会觉得难过,无论发生什么,这是女人作阁宗的基本素养。每个人都在坐等你最虚弱的时刻,男人想证实你是情绪化的女人,做不了他们能做的大事;女人想证明自己比你出色,能做好你做不了的大事。这个道理,师父懂的,我也懂的,但你不懂。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医者和阁宗,就算过去有零星交集,以后也不会有的。”

        临浪说这话时,可能忘记了,赂极的女性宗主确实少之又少,但孤身云游四方的赂极医女只有一人。过于招摇的美貌,和过于优越的姿才,像磁石一般吸引着人心的恶意,全然不是一两句话便可囊括的。

        但越人没有反驳,她似宝贝般捧着的真心和骄傲,已然又一次被临浪的字字句句磋磨殆尽。也许等到下一次临浪需要她的时候,她依然会义无反顾,但在这一刻,她的恨超过了她的爱。

        鹿耳的后爪悄悄地勾住越人的脚踝,似乎想挽留这个有着熟悉的土性灵力的女子。

        越人顿时泪目,师父和冬藏驯养过的庞大兽群,如今仅剩这一只生来不足的独角白泽兽,却还要被迫远离家乡,经这样折腾。她们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心疼地轻轻拍了拍鹿耳,但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下,含泪撂下一句狠话,“凉凉,小心下次没人救得了你。”

        “随便吧。”

        越人心冷,终愤懑地拂袖而去,再未回头,背影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临浪久久凝视着师姐离开的方向,鹿耳却试图吸引主人的视线,故意将沉重的身躯伏压在她的腿上,跟她撒欢。

        临浪趁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果子,当玩具逗它玩,引它吃下。

        早在几天前,百媚生离开前线的当日,临浪就发现鹿耳整日未归,不得不外出寻找。直至深夜,才抓到了正在溪水里独自嬉戏的鹿耳,爪下踏碎缕缕镜流,搅乱了安静漂浮着的四瓣白花。

        它一看到临浪,开心得不行,当她像先前的人一样,要陪它玩闹。遂没心没肺地围着她跳来跳去,泼了她一身的溪水。

        临浪半哄半骗地掰开它的嘴,只见舌苔干燥,齿间还有残余的荆菜。

        颜极寒冬干冷,不生荆菜。

        她很快就在鞍鞯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条含香的短绸,短短十字留言,“雪练重现烟花,不见血斧。”

        惊惧中,她一脚踩在光滑的卵石上,重重摔坐在了冷水里。

        雪练重现烟花,不见血斧。

        雪练,化成大雪的铺天白练;血斧,人血淬炼的辟地之斧。是皊香阁里的代号,暗指已成为民间传说的银雪月、碧血日——曾开辟四极的日月神器。

        早在皊香还只是八十八门中的普通一员,相传时任第一大阁的破月阁暗中拥有银雪月,并借其力量练就稀世妖灵,成功打破了生死之隔,但没有人亲眼见过神器的模样。

        她曾这样告诉自己,破月阁意图违背世间规律,因此,皊香所为,即是正义。

        如果说若如新胜是她作将军的成名之战,那么,破月阁的消亡,就是她成为皊香阁宗的威慑奠基。她和她的皊香人无情地血洗了整个破月阁,奇幻的云窗雾阁和玄妙的金书玉卷,连同血海白骨,全部付之一炬,却终究没有找到银雪月的踪影。

        从此,银雪月真正地重新归于传说。

        但那天她亲手翻开的破月阁阁录上,所有穿梭过天门的单程行踪,和密密麻麻的“丰登”二字,在滔天的火光中熠熠生辉。那一刻,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她确信了银雪月的存在,也确信了生死的界限已被跨越。她想以正义之名阻止的一切,无论对错,都业已太迟。

        许是对无能的宣泄,她选择将阁录丢进了通天的火焰中,假装一切都会随着破月阁的毁灭而彻底消失,却不知一场永无止境的灾祸早在暗中开启。

        很快,如她所愿,随着破月和清泉的双阁覆灭,有着清白的名字和清白的花的皊香阁,崛起于永远洗不净的暗夜中,成为了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大阁,而“雪练”二字也就此消失。

        直到现在。

        这世上,只有银雪月的力量,才能让诞生于暗夜的五行妖灵,在烈日下肆意横行。比如百媚生的天火降,比如血眸人的血火伞,比如丰登师父的金穗纹。

        兜兜转转,曾经以为的祸兮福所倚,到头来却成了福兮祸所伏。

        是她错过了银雪月,迫使皊香再次为其而战,怪不得别人。而那个前几日留下字条的人,也分明意识到是她的错,才故意给鹿耳喂食了大量荆菜,才导致它连着数日亢奋。

        惩戒她,不如折磨她的所爱,只有一个人敢对她这么做。

        她已没有资格追悔银雪月的归属,只能希望诡诈狠毒的皊香人,可以击败诡诈狠毒的百媚生。但她如今有一个机会救赎——世人尙不知晓,消匿于世足有五千年之久的日之神器,正蕴藏于玄穆的赤乌凌日刀中。那无限的光的力量,与夜之灵韵,刚柔并济,阳阴相克。

        她要保护她爱的灵兽、她爱的人、她爱的阁,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新月已快降落,攒动的风突然静止。

        随着头上树叶的窸窣,三根鎏金的彩翎缓缓飘落,如同晚霞留恋于人间的倩影。一只硕大的重明鸟收翼跃下,是师弟瑶池养的信使“红暮”。

        红暮漆黑的眸里闪着天真的和善,然而鹿耳并不领情,一个劲儿地对着无辜的灵鸟呲牙低啸。鹿耳自知天生不足,因此很不喜与其他灵兽共处,哪怕是体格远比它大的重明鸟,也定要虚势地示威。

        临浪本已准备好回信的短绸,此刻却愈发犹豫地攥在手心。

        雪练重现烟花,血斧重现玄焰。意味着人,将又一次掌握了重塑四极的力量。

        五千年前,古代圣贤的极祖们划分天下,衍生的后代们一片狼藉;五千年后,又该轮到谁掌握天下的命脉呢,谁又有资格做这个决定呢。

        更重要的是,倘若皊香阁得知碧血日的存在,后果显而易见,可是,她真的能对他再一次说谎么。

        重明鸟“红暮”见她苦思,温和地啼了一声,似想要上前安慰她,但鹿耳哪里肯让其他灵兽贴近自己的主人,它蹭地跳起来,一爪子踩在临浪的小腿上。

        她没有生气,忍痛抚摸着鹿耳不停抖动的柔软的长耳,终于下定决心。她从战袍上撕下一小块空白的布条,系紧在红暮的腿上,随后摆摆手粗鲁地遣走了它,甚至不敢直视灵鸟。

        鹿耳见红暮离开,极为满足地抖着一身细软的绒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经意地又踩了她几脚。它乖巧地跟着她回营,风一般地率先闯入了寝帐,却又迅速钻了出来,极为戒备地冲着帐里呲牙。

        临浪顿时害怕起来,不会是他吧。

        她抽出匕首,小心地摸入漆黑的帐里,却嗅到了瑞龙脑的隐隐香气。借着黯淡的星光,她看到了昏睡在床上的玄穆,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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