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十回：得也失也轮回还，列将凌烟龙归天（2）

凌晨时分，她才回到寝帐，少睡了一会儿，很快自然醒来，却丝毫不觉得困乏。她洗漱后，很快发觉异样。往日醒来时，天很快蒙蒙亮了，今天外头却是漆黑一片。

        她立即叫醒了魏颖，命他去锦瑟那里通报，她则前往大将军幕府，通知玄穆，提前聚集军队。

        在整个联军军营忐忑不安之时，太阳终于在东方的山头露出了脸。士兵们终于松了口气，但这种前所未有的日出令临浪警觉起来。然而，修军已如期出现在地平线上，缓慢而有序地行进，尘土在上空勾勒出大军澎湃阵仗。

        临浪迟迟不肯下令进军，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的犹豫令军心惶惶，这种不安随着湿热的气流飞速传染。

        杀气，她再熟悉不过。如记忆中的那个雨夜，巨兽潜伏，群魔伺机，杀意浓烈得仿佛触手可及。

        但她无法分辨敌友。

        扫视一圈麾下将士，为数不多的如水般温柔的善意，汲汲地鼓励着她下令出兵。更多数不清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如密集的箭雨，齐刷刷刺在她的身上，

        所以，这杀气是来源于身边人，还是天际处？

        她想撤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脏跳得非常厉害，直要蹦出胸腔。

        在她有勇气下令前，她听到了几声冷笑，玄炟走上城楼，喝道，“不行就下去，沙场是生死之地，没有给你缓冲的时间。”

        她想，玄炟必会阻止她撤兵，再拖下去，只怕会分裂军队。她终于忍住心悸，决心迎战，随即下命前军按计划出兵。

        她全身紧绷地观察着局势，衣衫已完全被冷汗打湿，美目圆睁，生怕眨眼之间沙场生变。

        但修人似乎只是采取了极为保守的战法，皆是熟悉的小型修术。前军突击，中军排阵，一切似乎按部就班。

        就在后军加入战场时，似谁打翻了墨盘，天色瞬间黯淡下来。没有晕染开的黑暗慢慢染尽血云和红日，山影天际匍匐而出，如蓄势的猛兽，獠牙轻磨。

        颜人连火把都来不及点亮，朗朗白日竟蓦然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颜人对于黑暗的恐惧，在惊变的日色下，和密集的人群中，被无限放大。混乱猝不及防地炸裂，一地溃散，尖叫四起，如夜行百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久经沙场的老兵，吩咐跪地向天祈祷。

        完全无光的乌黑，比新月夜还要晦暗。就算是习惯黑暗的临浪，此刻也惊恐地心生寒意。还要她本能地凭着感觉一把抓住了魏颖，将他拉到身后，紧贴城墙。

        她感到喉咙撕裂似的疼痛，才发觉自己在不停地大声呼喊，边试图安慰着魏颖，边唤援军点起火

        把，声音却完全被恐怖的嚎叫声淹没了。她浑身战栗，紧抓魏颖的手心全是冷汗。

        还好在暗夜中训练多年的感官很快适应了无光的环境，震动在空气和土壤中的芜乱错杂，从汗毛的尖端灌入她的肌肤。

        她意识到，兵荒马乱中，暂时没有修人进军的痕迹。但城墙上的火把还没有点燃，用不了多久，密集的联军，就会在混乱中自我毁灭了。

        她突然想起了出兵的号角，她抓着魏颖大声叮嘱他留在原地，也不知他是否听到，立即沿着城墙搜索着不知遗落何处的号角。一个个几近崩溃的士兵不停地挡住她前进的路，她步履维艰，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安抚颜极人根深蒂固的畏惧，城墙上陆续有士兵在惊惧中失足坠落。

        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趁修人安静时，响起回城的方向。

        在漆黑中挣扎的三军将士，很快看到了星星火光，似乎是不远处几只火把忽然而起的冷风中慌乱地颤抖，头重脚轻，无助地飘来飘去，再在原地打转。

        极致的黑暗与惊恐，完全剥夺了人的方向感，慌乱的人群误将亮光之处当作联军驻守的城池。无数将士凭着本能冲向了那可怜的点点光明，在碰撞中刺伤，在刺伤中践踏，在践踏中窒息。

        “站住！站住！不能前进！”锦瑟的呼声在黑暗中如风吹流沙，无力地四散飘扬。

        夜雨驻守在锦瑟身侧，策马阻拦着慌乱的人群，大喊道，“方向错了！对面是修极！中计了，大家镇定下来！”然而对未知的本能恐惧漫了上来，冷汗大滴大滴落下，手臂竟已全部汗湿了。

        楚宫碰到了身边的玉生烟，触摸到那在皮肤上跳动的惊恐。楚宫努力抑制着惊骇，颤抖地道，“玉儿，不要怕！把人带回城中！我和楚泽在这里拦着！”

        陡然间，那些飘忽的火光如烟花般倏忽飞升，迅猛地刺向深空，化作几梭耀眼的流星，晃得众人闭上了双眼，耳畔却伴有细碎炸裂声的滑翔。

        不待反应，火光照亮了锦瑟臂上的青龙，汹涌而来的热浪直推胸口，锦瑟仰翻坠马，钻心的疼痛从肩胛顶入，她狠狠吃痛，只见身边众将纷纷坠马，大地竟在身下战栗。

        原来那群流星是一团团明亮的光焰，俯冲而来，在地表迸发，气浪冲撞，将大地和血肉之躯同时点燃。不出一刻，漆黑一片的夜与赤红火海交融，灰色的烟渐渐升腾，如死神幻化的虚影冷冷地俯瞰人间炼狱。

        修极人翻手间万箭成灰，覆手后火光连天。昏暗不清的沙场，火花在残骸上烧灼着，前仆后继的人潮，如同飞蛾扑火，奔赴阴间。

        不计其数颜兵在黑暗中盲目窜逃，又在密集的流火中躲闪不及，他们尖叫地、疯狂地、绝望地奔跑，全身燃烧着，栽倒在地，粉碎成灰。铁甲和皮肉烤焦的味道充斥着空气，炙热的黑暗令人不寒而栗。

        毫无疑问，这是从未见识过的修术，凶残百倍。

        前有冲出太行守护边线的将士，后有中军积压堵塞退路，惊马在滔天的火海里，拖着半挂在鞍鞯上的残骸狂奔。

        随着号角声响起来，城墙上飞出箭雨，然而那些长箭根本无法触及修军半分，虚无地坠落。疼痛感令她在恐慌中敏锐起来，她立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弓箭，半明半暗中，箭头准确地射入修军的轮廓。

        锦瑟心中一沉，意识到了什么。只有她们在射程范围内，也只有她们可能压制火力，给大军撤退争取到一丝希望。

        然而，太行大半的兵力都在这里了，她心中不由得绞痛，回望众人，对视上了本在疏散中军的夜雨。

        夜雨也注意到了长箭射程，她同样拾了弓箭，走到锦瑟的身边，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恳请锦瑟道，“将军请撤离吧，我来殿后。”

        锦瑟轻轻地摇头，说道，“夜雨你带着……”

        话音未落，漆黑天幕上的粒粒星点，迅速变大、变近、变热，蜿蜿蜒蜒地铺开。刹那，白浪鲸波直落三千尺，以掀天斡地之势，一气贯通天宫尘世，军中见状大乱。

        锦瑟抬头凝视着漫天火星，手脚冰凉，终知谁也走不掉了。

        “将军，”玉儿擦掉脸上的泪痕，扬起如花的年轻面庞，对锦瑟道，“我们反击吧。”

        锦瑟闻声回首，虽然早已下令撤退，太行的众将士仍固执地站在她的身后。

        众女子皆意识到了身陷囵囫，压抑着心中的惊惧，眼里闪着泪花，依然掩不住她们视死如归的坚定。

        “将军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绝不后退半步。”

        锦瑟沉着的点点头，一转身，泪水却缓缓流下，镇静地整队迎战。

        只是真的好不甘心。

        修极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覆手之力便足以倾灭三军；而生在颜极的他们，今生只有这区区凡人之躯，不得修术，无力问天。

        但至少，他们背井离乡，远赴敌国前线，也横在了生灵与灭世之间，为那些手无寸铁的黎庶，和只会哭到断气的婴孩，还有毗邻的太行江山而全力应战。

        若能以血肉为祭，护一隅周全，又何必遗憾？

        她咬紧牙关，挺起胸膛，剑指青天。火海中，太行的女儿们齐齐拔剑，最后一次向母神祈祷。

        母亲，今日为我们践行吧。

        刺目的白光仿佛那一纸空白，千言万语，只化作了最后一滴眼泪。青天祭苍龙，霞血悼巾帼。在耀眼的火花中，暴雷轰鸣，遍野尽已灰飞烟灭。

        云罗，请不要怪我。

        云罗，来世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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