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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十五回:水木情金瞳暖暖,晴亦雨暗香源源(2)


府外,半空月影,一地清冷,谁也不知临浪已醒来。

        风里依然是暖的,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忽隐忽现的香气,在陵苕城的废墟里浅淡地欲拒还迎,细嗅似无,轻品未名。

        谁也说不清这气味从何来、是何物,但似乎是在龙脊、寥寥、连同百余战士衣冠葬礼后莫名出现的。血入黄土,骨化相思;武魂留英,传奇遗风。

        蓝念真想,这大概是万花之都最深的悼念。

        众将士头七已过,各国皆已顺利迎回将士遗骸,大概是修术耗尽了日华,在临浪大破光墙后,前线竟也暂时安静。

        蓝念真独自回帐,对着一桌的酒菜发呆,眼前浮现的依然是那尊铺满黄色小纸花的简易棺木。

        寥寥好几年前就打算离职远游了,却因为琐事一拖再拖。都说世事无常,然而,碾落成泥的,为何总是正义之士。

        他一口一口猛吞着冷酒,直到侍卫红蓼终于来报,“蓝御卿,长安公子很快就来。”

        “好,庭霜呢?”

        “庭霜将军同梅御卿去骠骑将军幕府上了,刚托话说明天再叨扰各位公卿将军。”

        蓝念真点点头,庭霜顶替了寥寥之职,又有长安相助,如此一来,倒放心不少。唉,只是,计划里并不需要牺牲寥寥的。

        正想着,忽闻旧人声,“念真呀,好久不见呐。”

        蓝念真道,“不过半月,也算久了?”

        长安浅浅笑道,“如今情势万变,一日都是久的,更何况是半月。”

        这话倒是真的。趁长安去了披风入座,念真唤红蓼热好了酒,好好把守帐围。

        二人把酒话旧,虽都有心规避,但到底难免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寥寥的牺牲。

        长安难得认真,说道,“寥寥也是老将了,花都武治时期位比三公,从天子少时起,便固守天子脚下,伴驾多年,从未有失。为人忠良英勇,无可挑剔。谁能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念真同感,叹道,“如今,以主卿位厚葬圣城英灵殿,也算乱世里难得善终吧。我记得,前年令尊险些遇刺时,本该龙卿负责追捕刺客,天子故意找了个借口,召回了寥将军。后来刺客都捉住了,寥将军还来禀奏,执意把守太保府足月,才回故里。当时我就想,龙卿也算办事稳妥,但还是不及寥将军,如果寥将军在,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刺客这回事。”

        长安道,“是啊,知道他牺牲,家父也很伤心,天子也是。我听说,天子私下跟后妃说,特别后悔召回了寥寥。”

        念真转着手里的酒杯,喃喃道,“故乡沦陷,他又怎能安心置身事外呢。想来当初天子只信任那几个人而已,若不是寥将军的举荐,哪有我的今日。只可惜,自龙卿接管含英司后,这些年都很少见到寥将军了,就逢年过节问候一声,几乎断了来往,实在不该。”

        长安叹道,“要顾大事,自然费心费时,你能记着他,已经是有心了。”

        前线和失去,念真并不陌生,他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这大概是他躲也躲不掉的宿命,尙且坦然,但确是伤情。

        二人喝了会闷酒,长安忽然眯了眯桃花眼,好生在空气中嗅了嗅,挑着眉毛道,“这城里是种了什么东西吗?我进城的时候就好像闻到什么,你这儿也是这味道。”

        “有一阵了,可能是什么花香吧,这修极日华所到之处,事情都古怪得很。”

        “肯定不是花香,”长安立刻否定,用细长的手指点着空气,斜倚着道,“真是奇怪,你们是在这里待上一阵了,我这刚来可能更敏感些。”

        念真想,果然是能识万花的土生土长的圣城贵公子。这香气又让他想起空空的棺木,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庭霜和梅卿去见玄倓了,你却来我这儿喝酒,没事么?”

        长安斜勾嘴角,慵懒道,“我还是别去添乱为好,省得某些人又觉得我沾家父的名誉。再说,中颜的杜若含也过去打招呼了,我还是别去添乱了。”

        念真疑惑,“杜若含?他来前线了?”前日,中颜国老将羲和刚率了新兵援助,这会儿怎么又遣了少将杜若含,这二人似乎不和。

        “对啊,中颜国调了杜若含接替龙脊,今早和我们一起到的。我确认过了,他确实是要接替中颜统帅的人。”长安凑近吐槽道,“谁知道呢,好看不止能当饭吃吧,还能当枪使呢!”

        念真听了也笑道,“中颜皇帝也真是,放着好好的大将不用,偏挑这个时候重用杜若含。”

        长安散漫地前后晃着木椅,悠哉道,“也不能怪皇帝。他还不是怕苍滨趁火打劫?前线这么多骁将不差一个羲和,可是中苍边境,还得靠羲和平定。羲和不得已为安定中颜军心入营,估计那皇帝现在心里可慌着呢。”

        念真幽幽道,“要是苍滨真做出小人之举,才是真方便呢。”

        长安听了,竟也说道,“说的是。没了临浪,事情也确实棘手了点。哎,这得怪你,蓝鸢城大好机会,怎么能放这人回前线呢?”

        念真很泰然,“谁说棘手的?我倒觉得正好。”

        长安一听来了兴趣,眼中放光,半伏在桌上,邪气一笑,道,“哦?这是又来妙计了?”

        念真道,“谈不上妙计,随机应变罢了。晓风说得对,临浪性情难测,不守规矩,偏偏实力了得,太难以掌控。他如今又与玄焰的人亲近,不能信任。还有那雷霆,明知临浪为人,却中了邪似的对他忠心耿耿,万一临浪有变故,连带雷霆,便是莫大的隐患。幸而临浪易死易伤,不用别人出手,他就自寻死路。这回当烈士牺牲,雷霆也能更加归顺,留下盛名给我们用,死后再公开苍滨诛杀令,不愁民间不反。”

        长安沉吟后,笑道,“你这话有理,但我来挑个刺儿。诛杀令,在苍滨至今只是传言而已,临浪自己都没认,他一死,谁来公开呢?”

        念真淡淡一笑,“放心,早就安排好了。只要玄穆联系苍滨,就必然叫他知道。就算临浪到死都不说,玄焰国能放过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吗?到时候,制衡玄焰的人一死,加上兵力折损,流言四起,只要顺水推舟便可。”

        长安心服,半开玩笑地赞叹道,“蓝御卿啊蓝御卿,总是这么周全,有什么是你没准备好的吗?”

        念真平静道,“依赖人的事情嘛,总有变数,确信不得。”

        长安狡黠地眨眨眼,道,“所以你也防备好我的变数了吗?”

        念真不动声色地饮酒,幽幽道,“你觉得呢?”

        念真正放下酒杯,长安突然起身,用右手握住了他拿杯的左手,注视着他的双目,毫不忌讳地对他邪魅一笑,道,“我认真起来,可是个极为专一的人哟。”

        念真安之若素,没有抽开手,反而迎着长安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回道,“我与‘三足’所期盼的也不过如此。”

        长安心中明白,无言地笑了笑,坐下继续对饮。不出一会儿,红蓼帐外请示,称府上有人来通报。

        念真命红蓼前去询问,再回来转告,不曾想红蓼带回来的,是临浪苏醒的消息。

        长安冷笑,讥讽道,“你说他易死易伤,没想到原来命这么硬。这可罕见了,纯日华都没烧死他。怎么样,还觉得死人才方便吗?”

        蓝念真神情也严肃了些,他想了想,又唤红蓼借希望尽快探访之名,去军医那里了解下具体情况。

        红蓼很快回来,道,“司马怎么醒过来的,目前谁都不清楚,只有大将军守在帐里的。但我们的人说,大将军单独传过太行的函丹大夫,函丹很快就回旁帐了,之后过了一阵,苏复长史再请众军医,这时才知司马醒来了。”

        长安对念真道,“函丹是什么人?都没听说过,就这么厉害?”

        念真摇头,肯定地道,“跟她无关,在蓝鸢城时临浪就已负伤不愈,因为函丹跟了一路都没治好,

        天子才定了圣城名医给临浪医治。几日不见,怎么会突然妙手回春?”

        念真边思索着,边不自觉地摸了摸木椅扶手,又道,“奇怪了,玄穆能有什么方法?呵,这也有点意思,玄穆传唤的是和临浪亲近的函丹,而不是自家名医玄平。”

        长安道,“兴许是看函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跟了临浪一路,兴许对他的体质更了解吧。”

        念真没有说话,心里不甚认同。玄平可是玄焰赐了国姓的御医,前线任职多年,医术上是高于函丹的,临浪情况这么危急,玄穆却只传了函丹,真的这么简单吗。

        他虽有疑问,但还是决定关注更要紧的问题。

        临浪竟然苏醒了。

        虽然不排除回光返照的可能,但如果真活下来了——甚至完全康复,如此奇迹般的生还,加上舍己救人,此人将成为如日中天的英雄,彻底摆脱孤掌难鸣的境地。

        不可小觑啊,本是给“三足”铺的花路,倒成了此人的重生之处。

        “既然如此,那就让雷霆借机尽快来看望,按原计划行事。但……”

        念真说着,手上把玩起小酒杯,像置世界于掌心,声音渐渐变得阴冷,“这人竟从纯日华里幸存下来,我们不得不防,叫晓风抓紧时间。不要纠结近四年的情况,直接从赂极近期缺席的刺客查起,再对比苍玄之战时期,筛选出来一批再说。只要得到他在赂极的真实身份,便能随时一招毙命,今后大家才都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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