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车夫

康崇对世民说道：“您要回宫，还是去哪里再走一走呢？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您不会出来。”

世民对康崇说道：“朔州来信，说突厥突利可汗好像秘密进入了我国的境内，这一次，他居然没有知会我们一声，就带了一些随从，装扮成商人，可能这几天会混入到长安城来。”

说话间，一个商人匆匆赶来，给康崇递来一份鸡毛信。世民和岩儿吓了一大跳，康崇的人手和眼线之广，人脉之通，几乎已在朝廷之中出类拔萃。此时，一名官员也匆匆赶到，手中是一只红泥锦囊。岩儿笑道：“康崇哥哥的快，世民哥哥的慢。”康崇怒道：“别瞎说！”他康崇就算长着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李世民砍的。

世民说道：“商人也能这样管朝廷的闲事吗？”

康崇笑道：“商人间的商战也是十万火急！突然出现一支不太熟悉的商队，别的商队的生意很容易会赔本，别的商队当然会千方百计的打听清楚。这次由突利可汗亲自押队的官商队伍自然更会上报朝廷。”

世民侧脸说道：“中原商界的翘楚无非不老楼，这也要你来管的？”

康崇咳嗽了一声：“这是境外的事，我会稍微瞩目一下，其他我就懒得管了！”

世民拆开自己手中的红泥锦囊，而康崇也拆开自己手中的鸡毛信，两人同时打开来看，上面赫然写着“司空府”三个字，聊聊三字，把世民和康崇吓得不清。

司空不是裴寂老爷吗？突利可汗怎么会与裴寂老爷有丝毫的纠葛呢？

岩儿嘻嘻笑道：“大名远播的裴司空我从来没见过，我们去看看！”

康崇说道：“没你什么事，现在回宫去休息！”康崇示意世民之后，拉着岩儿便走，岩儿大声说道：“我也要去看看！”

康崇说道：“你的世民哥哥已经知晓就好了，下面是世民的事，没有你我啥事，你别多管了！总是瞎凑热闹！”

世民见康崇有意避嫌，心中想到：康崇知道天大的机密，却从不轻易插手任何国家大事，谨守他侍卫的本分，这样的胡人真是难得。世民独自站在街角，看着纷纷匆忙的路人，看着康崇和岩儿远去的背影，不由微微而笑，从悠悠徐行，到突然闪过街角，独自用爪钩攀上坊墙，可能是被巡逻的兵丁看到，有人狂呼有贼。但世民毫不理会，独自行走在坊墙上，数个起落，就消失在官员所在的层层府邸之中。金吾卫如果能抓到他李世民，那他李世民就可以立刻给金吾卫加官进爵了！从北都晋阳起兵到整整武德九年，想要李世民人头的不计其数了，区区京城的金吾卫又算什么。李世民心中想道：没做几天皇帝，走在自己掌控的土地上，还被人当成了贼，现在自己落了单，不要被人活捉进官府去了，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康崇陪伴岩儿回宫，康崇哼着歌儿，微笑道：“突厥姑娘，您老实一些吧！什么时候回突厥，我会亲自启禀陛下！”

岩儿转身正对康崇说道：“你呢？你为甚么不回突厥呢？”

康崇微微一笑：“突厥给我什么位置，我要回去？”

岩儿说道：“李世民也没有给你什么位置啊，一直是幕僚而已，还差点连命也葬送！”

康崇微笑道：“我活在世民身边很踏实，姑娘费心了。”

岩儿转身说道：“大哥！”

康崇正色说道：“我只有弟弟，没有妹妹，你少来套近乎！”

岩儿叹了口气说道：“我、我是——”

岩儿此时正对着康崇身后，突然见到一人，行色匆匆，于是低声说道：“长孙三爷怎么会在这里？”

康崇回过身来，被岩儿拉到榆树之旁，只见长孙娘娘与长孙无忌的三哥长孙安业正指挥人手，推着三个大酒瓮匆忙推进了路边巷道。岩儿对康崇说道：“这里怎么去长孙家族的仁寿里嘛！”

康崇说道：“你管得真够多的！”

岩儿微微一笑说道：“我去会会这个酒鬼！”

康崇刚想叫住岩儿，只见岩儿已经几个腾跃，来到长孙安业身后，用随手捡来的石头直接抵住长孙安业腰部，说道：“放下东西，直接滚！”

康崇简直被岩儿吓死，这个突厥姑娘来到中原的长安城也不到三个月，把长安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官员都得罪一遍，到底是什么意思？事后李世民又要笑死，又要替她擦屁股！

长孙安业早已吓得直接黑了脸，回过身来，见岩儿抛着石头，又听她说道：“我打劫啊，放下东西，直接滚啊！”长孙安业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稽首说道：“原来是姑娘呀，姑娘喜欢就取去玩玩吧，切莫说是自己打劫打了国舅家的东西了！”

长孙安业示意了十多名手下，立刻离开此地。

岩儿上前拍了拍酒瓮，觉得不能撼动酒瓮半分，对康崇笑道：“真没趣，真没趣！”

康崇冷笑道：“天底下，只有李世民那个猪头才会对姑娘很凑趣！”

岩儿笑道：“咱们去找世民哥哥怎么样？我真的很想去司空府呢！”

两人直接走出巷道，不再管巷道中留下的酒瓮。就凭两个人也挪不动这三个酒瓮啊。

长孙安业躲在暗处，直待两人走后，这才命人立刻推走酒瓮，心中跳动得实在厉害，这突厥姑娘也就罢了，康崇却绝对不是那么好惹的。

岩儿在康崇身侧边走边笑，走了几里地，突然正色对康崇说道：“大哥，你为甚么不跟祖薇姐姐成亲？”

康崇对岩儿说道：“不许叫我大哥！”

岩儿这才收住笑容，噘嘴心想：分明就是我大哥，康嵩是我二哥，虽然不是同一个娘，但好像是同一个爹吧，这么正经兮兮的，这事以后跟你们兄弟说吧。

岩儿又对康崇说道：“康崇哥哥，跟您打听个事儿，那祖薇姐姐是哪里人呢？”

康崇没好气地心烦，拧眉说道：“她是灵武人！”

岩儿笑道：“我也是灵武人，我和我未来的嫂子竟然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

岩儿忽然啊呀了一声，整个人软倒在地，康崇却直接踢了踢这个突厥贱骨头的腿，恨恨地说道：“你死了？别耽误事儿！”

但康崇一低头，却见岩儿的脸面已经隐然一层青黑之气，立刻把岩儿抱到街边的餐桌上，用两张餐桌拼接在了一起，岩儿无声地指了指自己的腿。康崇并不做多想，见岩儿的外裙被割破，紫黑的血水不停地渗出到裙幅上，这个部位显然不太引人注意。只是她什么时候被人刺伤，又不得而知。难道说是长孙安业？毕竟惹到的人虽然是朝廷中名闻遐迩的酒鬼，但是夜深撞见鬼也是有的，岩儿就是太嚣张了，惹到人都不知道，长安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可能连康崇和李世民都未必罩得住她。毕竟皇室也需要联合各方各派的人。何况一个突厥孤女！

“你们是谁？”餐桌的主人来到餐桌前，他拎着药包走来，而这里是他开的小吃店。

康崇从怀中取出祖薇调制的千花雪玉丸，塞了两颗在岩儿嘴里。餐桌的主人不由一惊，对康崇说道：“这位姑娘是不是中毒了？”

康崇对餐桌的主人说道：“我会立刻带她去荣桂堂。不耽误您做生意。”

餐桌的主人从身边拿出柳叶刀，低声对康崇说道：“这姑娘气息脉乱，不能再耽误片刻了，你立刻去荣桂堂，我先帮她处理伤口！”

康崇迟疑了片刻，见餐桌的主人已经撕开了岩儿的裙倨。康崇微微皱眉，就连李世民都没碰岩儿一下，这可怎么是好呢？算了，李世民也未必中意她，她的小命要紧。

餐桌的主人将岩儿扶躺了下来，而康崇已经奔去了荣桂堂找人。祖薇和康嵩应该都在荣桂堂呢。

待叁人带着手下再次赶到小吃店前，见岩儿一人靠在屋檐下，没有旁人。祖薇突然冲了过来，她轻轻抚摸着岩儿被包扎的伤口上的绑布，而康嵩一把擒起岩儿的脉搏，点头说道：“真是高手在世间，能在人身上动刀的人实在少见！”

祖薇突然转身抓住康崇的手臂说道：“康大哥！我丈夫在哪里？我丈夫在哪里？你分明见到他了！”

康崇和康嵩也听闻祖薇的前夫是一名丈夫，只是被隋末征夫去了，李世民帮祖薇找了十年，哪里有祖薇丈夫的半点消息。康崇一时直接无言到哽咽，在十年前第一次被祖薇母子在雪地中救起的那一天，就被她感动得很不能以身相许，虽然知道她时而执着，时而犯傻，时而痛哭，时而灰败，直到从一声康哥哥转变成康崇，有时会轻唤他崇哥哥，似乎两人的关系接近亲昵，但是这片刻中，因为燃起了重新找回她丈夫的希望，竟然让康崇近十年的体贴变成了一句康大哥。

康崇被“大哥”两字听得几乎厌烦，他自己的女人小石头已经死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祖薇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难道胡人首领的位置还不如行走民间的草头郎中？

康崇忍泪得指了指店铺，说道：“这个地方，应该是你丈夫的店面，进去吧！”

康嵩紧张得为岩儿切脉，却见祖薇一把推开店铺的大门，却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青舟怕祖薇伤心得走不了路，一路搀扶着祖薇将店铺走了一遍。祖薇紧紧得抱住了门栓隔板，哭诉道：“啸原，你一定知道我在京城，为甚么不来看我！找我！为甚么丢下我不管我！为甚么不管我！为了你，我找遍了天下，活成了一个笑话。”

康崇无语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呆呆望着祖薇和康崇二人，原来俩人的形影不离全是假凤虚凰，仿佛是在众人眼里在演戏。

青舟低声说道：“金大爷不在这里，我们不老楼和荣桂堂的人手实在不够，我们还要仰仗着胡人继续找他呢！夫人怎么没算计了？”

祖薇瞅了一眼青舟，知道自己与康崇之间的感情维系又在他胸口捅了刀子。

青舟见祖薇满头是汗，于是取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祖薇头上的汗珠，说道：“岩儿姑奶奶受了伤，赶紧送她回宫，趁此机会，我们再跟皇后娘娘秉明，一起找金大爷吧！就当放水捉鱼，釜底抽薪。”

青舟刚想搀扶祖薇，而康崇从后赶到，对青舟说道：“我来扶她一起去见皇后娘娘，娘娘最疼我和祖薇，一定会帮到我们去找金爷！”

祖薇有康崇搀扶着，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对康崇说道：“我六七岁的时候，跟父母去了西域，不知惹了西域什么人，我不清楚，后来商队所有人都死了，父母也死了，我被压在骆驼之下，侥幸逃过一劫。被金啸原找到的时候，我的腿也受伤了，然后，然后，他就是这么帮我包扎的，包扎的绑带上系了个只有金家才有的蝴蝶结。”

康崇对祖薇说道：“我在西域住了一些年月，大哥帮你找当年的仇人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对不对！”

祖薇似乎根本走不动路了，康崇只能背起了她，她在他耳际说道：“大哥哥，还要帮我找到金啸原！”

康崇的胸中似乎根本喘不过气来，轻声说道：“好的！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一直在找他么？他在长安城出现就可以了！他人在长安城就一定能找到！”

中原的长安悠悠地敲响八百声鼓点，集市将散。乙骏却在自己在长安裴寂后院的“颐盉居”清点着突利可汗这次带来的毛毡近十万匹，以及香料数十斛、核桃上万枚。裴寂的家僮清顺随后记录着账目，乙骏对清顺说道：“账目有些多，今天连夜写，不要漏记了！”清顺点头称是，眼中却有些怨怼，连夜清点厚重的毛毡似乎有些太累人了。乙骏微微一笑，亲自去后府捧出一只木盘，厚厚堆满盘子的铜钱，笑道：“这些散钱，你们先拿着吧！”

清顺皱眉说道：“大爷呀，我们真是偷懒的人吗？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要连夜清点这些毛毡呢？”

乙骏说道：“幸亏可汗这次没带上万头羊给我们数，不然，个个不活了！”

清顺说道：“不能拿突厥的数字当成我们的清点数字吗？”

乙骏说道：“快去数吧！”

清顺连忙合十作揖说道：“大爷给个办法，我们也好偷懒！”

乙骏哼了一声，向清顺挥挥手，清顺回过身之后，脸部表情几乎扭曲在了一起。这要活活弄死人了，这十万匹毛毡天一样的重，要清点多少天呐！

乙骏在屋里小睡片刻之中，梦里被柴青大爷推醒，乙骏一手玩着骰子，一手支着脑袋说道：“您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人？”

柴青这次来到裴寂府中，是奉康崇之命，前来保护世民陛下，眼见这个传说中的东莱车夫在裴司空老爷府上好吃好睡，柴青不由笑道：“玩骰子啊！”

乙骏淡淡收好自己的小骰子，轻轻地哼道：“没工夫陪你玩骰子，要玩的话，你也赌不起！”

柴青不由怒从心起，说道：“你不过是个东莱不老楼的车夫，你知道我是谁？”

乙骏冷冷地说道：“凭你是谁，你输了拿什么赔给我？你自己的手吗？”

柴青说道：“你赌什么，说说看！”

乙骏毫不搭理柴青，径自走出自己的小厢房，刚穿好鞋子，只见一个陌生人紧随柴青身后。乙骏心想，这个司空府今天可热闹了，难道是因为朝廷听说突利可汗来到长安，所以朝廷立刻有人来到司空府，来一看究竟？那来人身份必然不俗。突利可汗是颉利可汗的侄子，是草原大位继承的顺位第一人，是草原的小可汗，掌管草原的财务生计，势力不容小觑，所以——现在朝廷的人手应该会是——乙骏回身仔细地看着柴青身后的下人，好眼熟，原来是城门口站在长孙无忌身后的那位威而不怒的公子！当然这位公子就是独自在司空府打探的世民皇帝。

乙骏对柴青和世民说道：“两位跟我来！”

世民暗自打量这位在司空府大摇大摆的小车夫，心中却不由惊异，这不会是自己眼花了吧。这车夫不仅跟不老楼如此熟悉，竟然也会是老裴府上的熟客吗？老裴竟然还能给他一个小厢房休息吃住的哈！

乙骏来到一间大仓库门前，前前后后点数的家人足有上百人。乙骏看得直摇头。招手对顺清说道：“过来！”

顺清连忙上前作揖打拱。三位茶童献上三盏参茶。

顺清上前打着哈哈说道：“毛毡似乎似乎有些差错的！”

乙骏哦了一声，说道：“再去数！不然亏本就找你们算账！”

柴青饶有兴味地说道：“你要拿毛毡跟我赌吗？”

乙骏哈哈笑道：“大爷，毛毡值钱吗？你先告诉我，这里的毛毡值钱，还是这里的大食国的香料值钱，还是那小山一堆的核桃值钱？”

世民冷怒地说道：“难怪听说山东士族们家大业大，看到裴司空家里这些物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顺清这时满头大汗，上前对乙骏作揖道：“大爷，毛毡是有些出入的！请大爷教诲！”

乙骏说道：“我们的每只箱子刚好能装突厥的十条毛毡，你们尽管闭着眼睛装，到最后数箱子吧。”

清顺睁大眼睛哦的一声说道：“真的嘛？”

乙骏点头说道：“尺寸是我定的，我能不知道吗？大管家，你倒是给我说说，如果真有十万头羊，我们又该怎么连夜数呢？”

清顺啊得大叫：“大爷，大家都说你实在古怪，你还真古怪，这么难的问题你怎么问得出来。”

乙骏说道：“万一生了羊崽子，也得点出来！”

清顺说道：“那些可汗还能给怀胎的母羊吗？”

乙骏瞪着清顺说道：“闭嘴！”

清顺这就带着十几个壮汉连夜清点毛毡。在傍晚时分，清顺把账目清单放在乙骏的桌前。乙骏见清顺眼红腿软的，于是支着下巴说道：“过秤了吗？”

清顺啊的张开了大嘴。

柴青和世民听得不由微笑，一箱毛毡有多重，怎么秤哪？

乙骏侧脸说道：“我给大家的工钱是全天下最高的工钱，我现在都在这里陪了你们一整天看你们怎么干活，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干的嘛？”

清顺瘫软在地说道：“大爷您好不容易来趟京城的地面，还有我们睡觉偷懒的一天嘛？”

乙骏说道：“对方只给了我们多少件，但是市面上分量是一定要足数的，不足数的话，我们去卖给谁？哪只箱子的重量有偏差都给我记下来！”

清顺唯有叫娘，这真是碰到鬼了！秤？要曹冲称象吗？

乙骏随手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两枚似乎过分一样的核桃，细细品拣了一下，说道：“毛娅，手艺不错啊，没挑花眼吧。慢慢挑，不急。”毛娅向乙骏微微而笑。乙骏将这一对核桃把玩在手心，走到世民身边低声说道：“我见过你，那是在城门口，你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什么人呢？你们都是尚书老爷的么？”

世民低声说道：“你觉得我是长孙无忌的什么人呢？”世民很敞亮的说道。

乙骏说道：“裴司空认识你嘛？”

柴青几乎想失笑，裴司空帮忙李世民在太原起义，这是天下尽知的事情，只不过眼前的车夫从没见过世民，所以有此一问吧。

乙骏对世民说道：“送你两对核桃吧，你们要赌毛毡是可以的，要赌香料也是可以的，要赌核桃的话，我的核桃是根本赌不起的。”

乙骏叫来梁雅歆（毛娅）带路，请世民和柴青到内厅接着逛逛，另外命人准备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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