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取书
朱妍坐在一把红漆的木椅上，朝窗户外望了望。
“以前那棵樱桃树砍了？”
她问站在一旁的王雨星。
“嗯。前几个月修埋在地下的水管，那树挡了……”
王雨星说了一半，又觉得自己解释有点多余，朱妍只是随口一问，自己不必把一大串细枝末节牵扯出来，于是草草收了个尾。
“……就砍了。”
一段失败的对话。
“好久没来你家了。”
朱妍体贴的笑了笑，没有揪住对方混乱的表达不放。
她的笑容很好的吹走了王雨星不善表达的尴尬。
自从王雨星的母亲搬出这个家，家里就基本是他一个人的地方，独居能给人一种完全放松感和支配这里一切的错觉。
但此刻，他在放松的同时带了点微妙的紧张，他努力在脑海里翻找话题。
过去他们在一起时都聊什么？
记忆像混乱的丝线，越是急于扯清越是纠缠难明，他脑海里飞略过一张张模糊的影像——
宽阔的图书馆里阳光斜斜勾下光影，他伸手碰了碰对方束起来的发丝，追捕光影在瞬间的交替；桌椅凌乱的教室他坐在她前面，她用笔点着一个英文句子读给他示范；补习班玻璃门上的铃铛撞击出丁零的脆响，他那天格外高兴，和她说了一路……他用这些画面填充着思绪。
可是现在该说什么？
朱妍不开口，他就显得拙嘴笨舌的，话题都不会起。
王雨星只好掐死了和朱妍多闲聊会儿的念头，直奔主题：“初中的书我都放书房了，你看看要哪些吧。”
朱妍站起来，跟着他去了书房。在事先整理好的书籍前蹲下身一本本翻看。
王雨星也跟着她蹲下了，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太在意什么东西的时候，人反而会束手束脚，还不如平时发挥正常。
比如王雨星现在很在意他能不能起好话题，他反而找不到话题了。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响着。一个在书房翻书，一个在脑海里翻找话题。
“庆阳最近怎么样？”
王雨星终于翻出了一个话题。
“他挺好的，打打游戏做做题。这个暑假长高了不少——有袋子吗？”
朱妍挑出了五六本书，放在一边。
“有。我去拿。”
王雨星迅速起身，一阵拖鞋的踢踏声响起又减弱。
朱妍翻看着一本英语五三，指尖停在一段笔记旁，一段有别于旁边的涂鸦风的字迹。
铅笔写了几个常见的时态。那是她初中时候写的。她看着那行字，不知道在想什么，积满灰尘的书房，在这份安静下堆叠出了时间的沉肃。不远处翻动塑料袋的嘈杂昭示着主人还在。
拖鞋踩上木地板的吱嘎声又重新出现，王雨星拿了个辅导班发的布袋，蹲下身装朱妍挑出来的书。
朱妍把那本英语五三放回原位。
“剩下的庆阳有，就这些了。”
朱妍替王雨星码了码还放在地上的书。
“你怎么回去？”
王雨星拎起袋子，不太想就这样和朱妍告别。
屋里采光不太好，女孩原本明媚的容颜在此刻显得有些冷淡，王雨星看着她，有一点紧张。
“我走回去。”朱妍回答，语调像平时一样自然，甚至带着惯有的温柔。
“我记得你家不算近。”
在门口，王雨星流畅的拿起了那袋朱妍新买的书，然后直接打开门出去了。
朱妍刚想跟着出去，王雨星又转身。两人面对面站着。有点近，王雨星移开了视线。
“对了？你吃水果吗？天挺热的……”说这话时，王雨星侧头盯着楼道里的一个纸箱。
朱妍望过去，纸箱是那种超市货架下面经常放的纸箱，能看到的那一面，线条和淡黄色块印了一个梨。
这个金色的梨让主人想起了遗落的待客之道，在迈出家门后立刻转头询问要不要吃点水果。
“下次吧。”朱妍站在门里面，朝门外的王雨星说。
王雨星好像看见她抿唇笑了笑。
“哦。”
王雨星也不接着客气，拎着书走了出去。朱妍跟在后面，关上了防盗门。
早秋的风残余着夏的暖意，淡紫到灰蓝，云在天际拉出一条渐变的色带。他们并肩穿梭在楼宇间，接近夜晚的平和被分给吵闹着鸟雀，喊着扯风筝的小孩子，还有他们。
阳光还没彻底退场，在地面留下两人浅淡的影子。王雨星低头看着他们的影子在红砖路上移动，嗅着从人家飘出烧鱼味。
人间烟火平分路人，白日的忙碌准备打烊，懒怠都被软化了的日光勾出来了。
王雨星忽然觉得就这样安静的走着也挺好，有时候交谈也很累。就这样偷懒享受下安静也不错。
挺奇怪的，你不再刻意寻找之后，有些东西自然而然的流泻出来。王雨星放弃去寻找旧日的轨迹，去拥抱此刻的相处模式，意外的发现它也不错。
那种放松感和落在实地的感觉却与旧日重叠。
甚至因为它属于当下，比任何回忆都让人愉快。
他觉得朱妍也是放松的，在路过一家杂货店的时候，王雨星想起了过去的某件事，主动和朱妍聊了起来。
像是紧拧的发条终于被放开，接下来的路程不再是那种安静，而是属于这个年纪少年人该有的热闹。
从一栋栋楼宇边到点起灯的店铺边，偶尔王雨星说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朱妍会掩住嘴轻笑。她也主动开了几个话题，王雨星认真的听。
正青春年少，本没有那么多顾忌。
他们就该随心所欲的聊，无忧无虑的笑。
自行车的铃音撞散了温吞的晚风，猛刹在他们身旁的，是一辆黑蓝的变速自行车。少年人用双腿撑着车子朝他们挥手。
“姐！雨哥！”
穿着一身黑的少年边挥手，一脸得意的笑。
“来接你姐了？”
王雨星不客气的将初中的一袋书放到了车筐里。他打量了下对方，他和朱庆阳差不多一年没见了，朱庆阳那个年纪的男孩窜个子和竹笋似的，一年的功夫朱庆阳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多，骨架也明显大了不少。
“我和朋友出来玩，想着这条路没准能碰到我姐。这不就碰到了吗？”
朱庆阳翻了翻袋子里的书，又看了看王雨星手上的。
于是王雨星把朱妍买的书也递了过去。
“一看就是我姐买的。”
朱庆阳对自己姐姐选书的品味也十分了解。
“姐，上车不？我带你回去。”
朱庆阳拍拍后座，朝朱妍挑挑眉。
“我这和你姐还没聊完呢。再说你能带人了？”
王雨星对对方当面抢人的举动有点不满，便随口质疑了一句。
“可以！我怎么不行？上次我们班李路安就是我一路带的，我姐还看见了呢。”
朱庆阳立刻为自己辩驳，他求证的望了望朱妍，“是吧姐？”
朱妍一直静静站在一旁，好像那不是她的亲弟弟而是王雨星的亲弟弟，见朱庆阳看过来，她才笑着拍拍对方的背
“是是，庆阳大了能骑车子带人了。”
“是不是还想让你姐夸句好厉害？”
王雨星补了一句。
“要不你上？来，车子给你。”
朱庆阳说完就要跳下去，王雨星立刻摇了摇头
“算了。我骑不惯别人的车子。送公主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王雨星说完，又拍拍他的肩膀“千万别摔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肩上的是你姐的安危。”
“放心。”朱庆阳露出一口白牙。
链条声响起，朱庆阳果然骑的很稳，朱妍在后座垫了本练习册，坐在上面，侧头望着渐渐缩小的王雨星，王雨星朝他们挥挥手——
“有空来！”
他一个人沿街走过去，路过一家药店时，在门口的体重秤前停住了，站上去量了量。
他看着上边显示的身高体重，没什么反应，平静的离开了。他初一起就不怎么长了，到了现在，身高已经稳定了。
饭菜的气味越来越浓，住户炒菜的声音也时不时传出，人们照常过自己的一天，准备晚饭，准备明天。
明天就正式开学了，回去还得整理书包。王雨星想着，用钥匙转开了门，如常踏入安静的房间。
然后他梦到了初中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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