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书阁里的燃着木香，阳光从镂空雕花窗台打下来，投在紫木案台的偏上方，正好能让整个案台变得明亮，又不会因为光线伤眼。
桌上的书凌乱地摆放着，许诗瑶皱着眉，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医书。
此书的封面破损不堪，像是被人用刀划破过，又经上百人之手，已经有些老旧，稍微用力就能将封面彻底撕毁。
这书里的笔迹有些狂乱，语句也晦涩难懂，作者还时不时在旁添加标记。
这种情况本该极难读懂书中之意，但许诗瑶像是先前就将字句咀嚼过一番，能轻易地读懂个段落的意思。
有些奇怪。
她拿着提笔在空白的宣纸上写字，将作者狂放又凌乱的思路整理成一条完整的脉络。
偏寒症的起源被她看了好几遍，这种症状最早出现在三百年前，有位采药人被荨俞草划伤，而后得了这种症状。
而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得了这种病非但不害怕，还是视它为上天赠予人类的礼物，试图将它传播出去。
作者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收集的资料整合起来，最终发现它是通过血液感染。
他列举了得这种病的人会出现的症状，比先前许诗瑶自己概括出来的更加详细。
症状都对得上，但以当时的医术来看，如果此病是通过血液感染传播，恐怕敌国北周早在三百年前就被灭国了吧。
许诗瑶更倾向于那个疯子真的做出来了传染他人的办法，而且是将病毒保存在体外，做成了毒药。
南周与北周是势不两立的敌国，两国之间已经上百年没有向对方打开过国门。
这样，北国的病传播到南过也能说得通。
但谁会向权势滔天的沈怀川下毒？
许诗瑶合上书本，小心翼翼地翻开首页，上面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了，但她还能认清那两个模糊的字眼——“李氏”。
李氏？
她脑海中顿时闪过些画面，但却像置身在云雾里，看不清记忆中的事物。
但记忆中有双手伸出了云雾里，它拿着书。许诗瑶看不清肤色、手型，但却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上面的划痕。
凌乱的、血淋淋的……
许诗瑶立即执笔在身旁的空白纸上画了个记号，压下异样的情绪，继续低头看书。
书没看进去，倒是联想到了昨日在沈怀川门口摔了一跤。
依她平日的的性子，本该忍着疼，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但事实却是自己下意识痛呼出声，在沈怀川面前丢了脸。
而她娘亲去世之前，就曾说她是个娇惯的性子。
小时候受了伤，非要抓着在乎她的人痛哭一番，惹人好生心疼，还要抱起在怀里中哄一哄，方肯罢休。
可笑，沈怀川会心疼她？
许诗瑶碰了碰手臂，刹那间的痛感扑面而来，疼得她紧皱眉头，手上的字迹也徒然发抖。
她不禁想着，这厮当时是想拆了她的手，而不是想拉她起来吧？
心疼是真是假不知道，但许诗瑶骨子里是信任沈怀川的。
可她也清楚自己的性子，不会平白无故信任一个相处不久的陌生人。
还是个她曾经得罪过的陌生人。
按这般推测，她可能还真失去过一段记忆。
许诗瑶的手在记载偏寒症起源的字迹上摩挲。
……
寒夜五更天，大雪狂风。
以为屋内红袖已寝，沈怀川放缓脚步，轻推房门，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屋内有地龙，又烧着竹炭，暖和的气息让沈怀川呼了口气，苍白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他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案台上点着盏灯，火苗烧得滋滋作响，而许诗瑶拿着书，在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她秀发挽着流云鬓，发间点缀着清冷的珠花，眉如柳，红唇烈焰，美而不娇。
沈怀川被其惊艳得看晃了眼，他还来不及多想什么，就见着许诗瑶脑袋一沉，即将撞上那坚硬的案台。
他立即快步跑到许诗瑶身旁，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的脑袋。
手心顿时传来柔软又温热的触感。
糟了，他的手在冬日里，可是比外边的雪还要寒上几分！
他来不及收回手，许诗瑶就已经清醒了，杏仁眼掠过委屈，整个人蔫巴巴地看着对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打了个哈欠，摸去眼旁的湿意，“还用手冰醒我。”
沈怀川本想解释着，但话锋一转，故意道：“昨日本王看你诚心借书，才给你特权，如今倒好，你看着看着倒是睡着了。”
许诗瑶困得摇摇欲坠，此刻并不在意他说的话。
沈怀川见她这般模样，也少了玩弄的心思，轻声说道：“困了就去睡，为何等着本王？”
许诗瑶闻言再次清醒，晃了晃困得迷糊的脑袋，红着脸，侃然正色道：“脱衣服吧。”
沈怀川给她披上外套的手陡然僵住：“什么？”
他看着许诗瑶，余光也瞥见了那几套医具，顿时明白了。
沈怀川绕到她面前，脸贴得极近，与许诗瑶对视着，眼神暧昧。
许诗瑶本就烧红了脸，此刻连着耳朵也红了，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见着对方说道：“急了？”
许诗瑶恼羞成怒，直接抄起案台上的卷轴，朝着沈怀川来一棒：“登徒子，想什么呢？是要给你治病。”
沈怀川侧身躲过，眼神玩味。
许诗瑶气得拿着卷轴追着他打。
屋内不算大，但沈怀川是习武之人，躲过许诗瑶的追击是轻而易举。
两人追逐打闹了半柱香，终是许诗瑶体力不支，先败下阵来。
而沈怀川神态自若地站在不远处，好笑地看着她。
许诗瑶哪受得了这气，便扑了过去。
沈怀川没有躲，而是站在那里，顺势将许诗瑶搂入怀里。
他弯着腰，将头埋进许诗瑶的肩膀里，闻着她秀发的气息，缓声道：“我身上似乎有点疼……”
许诗瑶这才惊觉他的身体寒得吓人：“很疼吗？”
“就一点点疼。”沈怀川说道：“真的。”
许诗瑶方才睡得迷糊，没有注意到沈怀川的脸色有苍白，此刻连忙将他拉到床边坐下，再将其衣物褪下。
她明白了方才沈怀川幼稚的行为，经过这番打闹，她才能放下害羞的心思，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伤病上。
发了这么严重的病，还顾及着自己……
许诗瑶眼神掠过复杂。
沈怀川精壮的后背上落着一道道黑横，阴森可怖。
许诗瑶的手柔软温和，在他背上的黑痕轻轻拂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怀川似乎在发抖。
身旁的医具被拿起，许诗瑶挑出几根银针：“沈怀川，可能会有点疼。”
“嗯。”
银针刺破皮肤，不断深入血肉之中，而她刺入的是被偏寒症污染而产生的黑痕中，会比寻常位置更疼。
就像牙齿被硬生生敲碎，满口血沫；也像经脉被毫不犹豫地挑断，痛入骨髓。
银针只没入四分之一，便深入不了。
许诗瑶挽起袖子，探身向前替他擦了擦汗。
沈怀川疼得颤抖睫毛，连着眼神都有些涣散，他抬手阻止了许诗瑶的动作：“别用袖子擦，脏。”
许诗瑶换了只手继续擦：“沈怀川，你不信我。”
对方闻言有些茫然：“为何不信你？”
许诗瑶苦笑了声：“你不信我，身体便松懈不下来，我的银针也入不到深处。”
沈怀川像是陷入了心理挣扎，最后敛气屏息，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她一眼：“我……”
许诗瑶靠他极近，从身后探身过来时，还有些黑发落在他肩头上。
他看着许诗瑶，美人明眸皓齿，肤白如雪，眼角略微向下，泪痣添了几分清冷感，
整个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眼神确是他从未见过的真诚之意。
沈怀川手足无措地避开她的眼神，半晌才说道：“别看了，本王信你。”
许诗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哦。”
但确实如他所说，银针能轻松地刺入他的皮肉之中。
针孔溢出来的不是鲜红血液，而是暗黑色的污血。
许诗瑶刺入二十八根银针，又将其拔出，而后拿起竹筒，点燃火折子在里面燃烧着。
火焰映着她的脸，她比寻常女子都要白，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粉色，眉目如画，皮相清瘦，让人很有保护欲。
沈怀川怔怔地看着她，随后皱起眉头，虚弱道：“丞相府不给你吃饭么，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许诗瑶听到丞相府，眼神掠过漠然，嘴角却勾起弧度，笑得张扬：“是啊王爷，要为我讨回公道么？”
沈怀川闻言，眼神变得凌厉，声音倒是不冷不热：“看你表现。”
许诗瑶吹灭了竹筒里的火焰，将里面的残碎倒出来，快步走到沈怀川后背，盖在针孔上。
往复几次，沈怀川身上覆了五六个同般模样的竹筒，倒吸着他身上的黑血。
黑血顺着血脉逆流而上，从针孔里溢出身体，其过程像是被万蚁噬心，疼得沈怀川头晕目眩，背后直冒冷汗。
即使他强撑着平稳，但声音还是带上了抖：“这般便好了？”
许诗瑶收拾着医具，柔着声道：“好了。”
“别这么温柔，不习惯。”沈怀川脸色苍白如纸，强笑一声更显得憔悴，“天也快亮了，你快睡吧，本王无需你守着。”
许诗瑶知道他今夜是极为难熬的，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她刚好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问清楚：“沈怀川，我忘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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