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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织染


榆宁的织染作坊,无论官办还是私营,都在城西南的角落。虽然百姓习惯简称作织染或纺织作坊,但西南角其实不止这两个行当,造纸纺织洗印染,都在此处。并非他们自愿集中,而是几大行当对水源污染严重,居民频繁投诉,官府只好与他们商量迁址。

        窑厂铁厂水泥厂、肥料厂养殖场等污染大户也有同样的困扰,已经陆续搬去城外,组了个“工业园区”。扎堆的好处就是原料、燃料以及运输成本下降,厂与厂之间互通有无,逐渐有了云桐所想“流水线”的雏形。人员间也可相互调度,都是熟练工人,重新培训成本小,工人愿意多出力就能多赚钱,皆大欢喜。其他官坊和一些私人小作坊为之心动,几次跟县衙投意见也想搬去。城南这几个作坊不在其中,每次县衙开动迁会议时,代表参会的管事专业都保持沉默,问就是他们不想搬。

        “已经搬过一次了,”意见最小的是纸坊与印刷坊,这两家受地理位置影响不大,随便怎么都行,意见最大的染坊,每次都哭丧脸道:“你们不能只考虑自己方便,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这是什么话,”不必专员批判,实习生也觉得不可理喻,“官坊都是官府负责盈亏,赚钱就提待遇,不赚钱也不要他们赔,有什么不管他们死活的。”

        接到调令后,桑叶没有急着去织染作坊一探究竟,而是先到榆宁县衙请了位专员来讲一讲这些作坊的事情。桑叶调走之后情报部要换个人来“照顾”谢九娘,谢九娘不想待在医馆,更想跟桑叶一起,她知道自家哥哥去县衙的时间,偷偷摸摸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堵住了桑叶。

        厨娘不赞同,拿小点心诱惑她放弃,谢九娘意志坚定,连真正的千层酥都不吃,只要跟桑叶出门。厨娘与桑叶叹道:“你带她去一次,倒是能长些见识,可你就没想过她以后还是要回京城的,养歪了性子,以后要她如何处世?”

        不等桑叶犹豫,谢九娘上前一步抢声:“若我与世人不群,是因超然而非偏执。节高自不群,鸷鸟之不群,前世而固然。”

        厨娘无奈,只好随她们去了。

        然而到了县衙,桑叶自带茶点请专员讲故事,不仅吸引到大实习生,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还招来一人。

        谢九娘看着沉下脸色的哥哥,讨好地朝他拱手作揖,紧紧依偎在桑叶身边。

        谢玉言没有办法,只能寻了个空位坐下听,待会再追究。

        染坊效益确实不好,年年评比中垫底,但远远达不到亏损的地步。实习生觉得染坊管事不可理喻,专员润了润嗓子,乐呵呵道:“虽然盈亏都归官府与他们无关,但这些管事是可以拿分红的,加上评比垫底,就像你们考试次次倒数,但凡有点血性的心里都会不舒服。”

        染坊经营不善并非管事不力,最大的问题出在于染料与人工上。

        华夏历代王朝都设有专门管理染色的机构,周有“染人”,秦有“染色司”,自汉至隋有“司染署”,唐宋有“染院”,明清有“蓝靛所”。汉代已经有了十分高的染色工艺,《急就篇》中记述:“春草鸡翘凫翁濯,郁金半见缃白,缥淚绿纨绔皂紫硟,蒸栗绢绀缙红繎,青绮绫縠靡润鲜,绨络缣练素帛蝉。”结合出土文物,足见当时染色、配色技术的高超。

        古代将原色青、赤、黄、白、黑称为五色,青出自靛蓝,赤出自茜草,黄出自栀子,白出自漂白或云母涂染,黑则用栎实、橡实、柿叶、鼠尾草、乌桕叶等。璟朝与古华夏相似,染料用天然矿物与植物染料,以植物染料为主,种类也相差无几。

        然而随着榆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植物染料需求量不断增加,竟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山野染草产量受季节影响较大,靠百姓采摘零散收购,质量也参差不齐。外购成本又太高,染坊便与药圃合作种植这些同时也能入药的草植,榆宁也出现了以种植染草为业的百姓。但这些年天时不好,云桐的棉花就年年受灾,比邻的药圃也不能幸免,今年闹虫害明年闹旱涝,于是染料供给始终不足。产量受限,染坊的生意也就不能像其它官方一样快速铺开。

        人工问题却是榆宁特有的烦恼。染坊工作辛苦,每天工人双手都要浸在五颜六色的水中,为了染色效果,大件布料要需要反复浸染十几次——现代人想一想手洗秋冬衣服或床单时的崩溃就能明白这种辛苦,以及感叹洗衣机是何等伟大的发明了。每天下工的时候腰酸背痛,手臂泡的发白,夏天还好,冬天这样搅和冷水,冻疮都是轻的,有些工人年纪轻轻便觉骨头疼痒。除了浸染还有蒸染,冬天倒是能舒服一些,到了夏天就汗流浃背,受罪得很。

        因效益不佳,染坊薪资待遇并不高。这在别的地方不算什么问题,这个年代人力才是最不值得珍惜的,受苦受累起码能吃饱穿暖养得起家,这样的好差事,若给外面的流民,打破头也想来做。榆宁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计较工作强度与薪酬,男人觉得这样软刀子的辛苦,还不如去铁厂窑厂结结实实的卖力气,薪酬高待遇好,饭食都比染坊的好吃;女人染坊薪酬低要求高,辛苦还损伤身体,不如去纺线织布绣花,好歹是能传下去的手艺。

        不怪染坊管事愤愤不平,染坊效益不好是客观条件所致,哪怕让云桐来也想不出除了拨款提高待遇之外,有什么短时间能见效的办法。说白了,哪怕靠机械化解决了人工的问题,原料供应不上产能也提高不到哪去。何况此例一开,其他官坊必将群起反对,又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愿意来染坊工作的人本就少,还大多是短工,按日拿钱回家应急的那种。自染坊搬到城南角落之后,原本一些来做工的人嫌路程远,妇女觉得这边荒僻人少不安全,工人数量骤减。靠官坊配备的接送上下工的牛车挽回了些,又因见了对门织坊的待遇,扒着门想去那边。如果染坊再搬去城外,牛车通勤时间太长,要在城门关闭前回城就要压缩工作时间,女工和她们的家人不能接受每天住宿舍七天才回一次家,对染坊招工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伤害。

        县衙一直以为怎么解决染坊招工难、怎么为染坊创收、怎么劝说染坊搬迁才是重点问题,谁知道这三个问题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反倒是女工们揭竿而起,闹着要提高薪酬。

        桑叶问:“染坊的女工要求提高薪酬倒是说得过去,为什么织坊的女工也有此意?”

        织坊就在染坊对面,两家大门错开不过一二百米,待遇却截然不同。每次有女工被织坊挖去,染坊就跑到他们墙根下泼脏水,然后两家管事站在各自门口对骂。久而久之,织坊外墙花花绿绿,什么颜色都有。

        “织坊的女工啊,厉害着呢。”专员提起此事咂舌道,“里面有个小丫头,据说是当年学院里辍学出来干活的,能说会道又会写文章,不仅联合了一众织娘,还把对面染坊的女工也煽动起来。声称现今纺、织、染三坊六名管事,有五人德不配位,必须裁撤;要求县衙派出专员考核管事综合能力,公平竞选,按分上岗;将织、纺、染、绣四个工种合并成一家,提高待遇,平等对待男工女工。”

        谢玉言听见身边实习生嘟囔:“合纵连横,是个刺头。”

        桑叶也这么觉得。

        她带几个巡差与负责调解此事的一名专员、两名实习生以及谢家兄妹来到织坊了解情况时,织坊还没到午休时间,坊内工作井然有序,织布机运转不休,扬尘刺鼻,完全闻不出报告上的硝烟味道。

        来迎接他们的是唯一一位没有被“弹劾”的史管事,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位中年男子曾是榆宁旧衙门的差役,因没犯过恶没作过妖,得以从衙门退出来等退休。这几天他的日子比被弹劾的那些管事还不好过,人人都在想:六个管事,为什么只有你没被挑毛病。

        其他五个管事排挤他,外人猜忌他,还有为他编排谣言的,有鼻子有眼。什么他和那些女工有一腿——不然为什么她们连女管事都弹劾,偏偏不弹劾你?或者,干脆他就是煽动这场弹劾的幕后真凶。

        史管事有苦说不出,其实那些女工对他也不甚友好,时时盯着他,似乎就等着再补一份弹劾。况且此事闹到了县主面前,就算他没有被裁撤,也难逃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

        桑叶安慰他:“织坊的秩序还没乱,说明你还是很尽职的。”

        史管事苦笑一声:“这可不是我维持的秩序。”

        他去找了那名刺头过来,女工叫吕贞,看着和桑叶差不多大,头发紧紧盘在脑后用布包住免得在织布过程中出意外,模样精神看着很利落。

        “我告诉她们,我们是因勤劳工作才有了提要求的权力,放下梭子,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她说,“砸毁织布机,杀掉管事,烧毁作坊,暴力固然可以宣泄情绪,但不会让我们的处境变好。”

        谢九娘歪歪头,史管事闻言脸都绿了,觉得她这是在向专员表示威胁,谢玉言却不合时宜的出神,想起了云桐的话。

        权力由暴力来争取。

        这句话,实在值得深思。

        前来调解的专员和善笑了笑,不以为忤,到隔壁管事们的办公室去讨论。

        桌子拼成长条,五名管事坐一边,吕贞一人坐对面,互相瞪眼,碍于专员在场没敢骂出声。史管事左右为难,只好站到桑叶身边,盯了谢玉言好几眼,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

        谢玉言微微无奈,揪住谢九娘,不许她靠太前。

        吕贞开口,列下五名管事的罪名,包括私自挪用织坊银钱借贷、高价收购自家亲戚的劣质原料、低价将成布卖给亲戚店铺、招聘工人私收贿赂、买卖作坊机器零件、多报损耗等等。

        实习生在旁记录,专员扫了眼五名管事的脸色便知道这些罪名并非捏造,耐心听过管事这边的辩解,也是如此。

        五名管事的罪责要另交专员定夺,裁撤是肯定免不了,买卖作坊机器零件,可能还要坐牢乃至杀头。

        真当保密协议是白签的吗。

        “情况大致我们了解了,你要求作坊之间合并也算有理有据,回头会交其他部门进行考察。”专员先将五名管事看押起来,最后开始讨论提高女工薪酬的问题。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休时间,工人们下机,没人去吃饭,无论男工女工都围在办公室外,吵吵嚷嚷。史管事维持秩序无用,实习生转了转脑筋,看向谢玉言。

        谢玉言:……

        他的脸和气度还是很好用的,往门口一站,不必高声,人群便安静了下来。

        谢九娘扑在桑叶怀里,咯咯直笑。

        待安静后,专员话音落下,吕贞微微前倾,认真纠正道:“我们不是要提高女工的薪酬。”

        “我们是要女工和男工,拿同样的薪酬。”

        有什么区别吗?谢九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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