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十四回：又沙场白头双雄，复当年刀枪合璧（2）
玄穆见父亲和弟弟进帐，头也不抬地把手边的记录收了尾，才冷淡地询问父亲一路是否顺利。
秦飞将也不多言，直截了当地谈起苍滨叛军，玄穆却蓦得问起来，“王上派您来，却没传达王令吗？”
秦飞将摇摇头。玄穆仍不放弃，追问道，“连口谕也没有？”
秦飞将注视着玄穆，反问道，“这是我退伍后第一次重返前线，你还需要王上传达什么？”
玄穆只得重新谈起联军，“苍滨补充了不少物资和武器，临浪也正在加紧苍滨的训练。就像之前传回国的军报所述，因为晚樱城重创，中军部分兵力已移至前军。这样，等苍滨新兵适应前线后，他们的轻骑将填充前军骑兵空缺，重甲兵就补入中军。虽然人数上依然大幅减少，但苍滨来的兵力非常精良，还有得力骁将。重夺失地，也很有可能。”
秦飞将道，“只顾着训练，不尽快实践，最后都是纸上谈兵。”
玄穆似是不屑道，“精良不假，但他们只经历过颜极的沙场。前军要应对修人，需要及时预判法术，随时调配，最需要配合融洽，熟悉各类修术，与颜极前线大相径庭，也难怪父亲不知。”
秦飞将听出儿子话中的轻藐，未作驳斥，只安静地理了理心绪，才开口道，“方才倓儿说临浪是‘从早到晚’‘全天候’地训练新兵，明显是过度练兵。你确定这是为了应对修人，而不是补偿他在晚樱城的损失吗？”
玄穆态度生硬地道，“临浪一切都好，不劳丞相操心。”他没想到父亲一针见血，怪罪弟弟多嘴，恼火地瞟了一眼，惊得玄倓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飞将见这帐里不过父子三人，外加两个多年心腹，儿子却用埋怨的语气称自己为丞相，多少有些心寒，又关切道，“你和临浪的关系还算融洽？”
玄穆极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那水流扬他们呢？关系如何？”
“他们有临浪管着，难道什么事都要我负责吗？！”
玄穆对父亲的顶撞令在场的人都颇为紧张，纷纷打量着飞将的脸色。
飞将没想到儿子这么暴躁，虽然生气，但还是忍让了，鼓励道，“玄苍间旧怨太多，你和临浪能既往不咎，确是不错。不过，我们两国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着，明晚请苍滨人来府上用膳，将军们同桌谈一谈，就是有无法调和的矛盾，至少也得达成携手抗敌的共识，如何都不能耽误联军抗战。”
玄穆心想，若是能一顿饭解决的事，还至于棘手吗？但父亲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似容不得置疑，玄穆不情愿地吩咐苏复去请。
秦飞将却阻止道，“此事应当以联军大将军的名义，宴请联军大司马。你在我来军营后，才叫你的长史去请，会让他们误会这晚宴与十王有关，像你奉命行事，会弱化你在军中的威信。不如这样，你拟个令，我按你指令去送。”
虽表面上是给了自己面子，但说到底还是父亲在命令自己做事，玄穆一百个不乐意，照办的同时，心里暗自忿忿地念了一通不能说出来的话，脸色也很阴郁。
待玄穆盖上大将军军印，秦飞将接过军令，迅速地阅览了一遍，然而这个普通的举动却又招惹到了玄穆，冲父亲恼道，“怎么连我写的军令，丞相还得审核一遍吗？”
秦飞将先是一愣，随即厉声道，“玄穆，你也适可而止，什么态度！跟倓儿闹矛盾，又来跟为父闹？还没有还一点做兄长做儿子的担当？你要是对王上的安排不满，现在就回国面圣，在前线耍什么公子脾气？”
玄穆也相当恼怒，起身对父亲大声道，“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好前线军权独立，结果一声不吭地跑来前线督查，提前一天通知我，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帝王一个丞相，合起来对付我，早早认定是我做错了事，也听不得我的立场。总归没我说话的份，末将不敢不满！”
秦飞将见儿子完全误会了自己的一片苦心，失望地摇了摇头，不再争辩，低沉地道，“你专心战事吧，别的都不用管，晚宴的事我会安排。”说罢，提着军令与拜晴明离开了。
父兄之间发生冲撞，玄倓全程只能左看看右看看，大气不敢出，最后只好混糊地小声说了句“那我也回府了”，赶紧溜走了。
玄穆余怒未消，苏复试图劝了几句，却也被轰走了。一个人闷气生得都气饱了，连晚膳都忘了用。点上烛灯，也不知平野上月升星落。
过了很久，帐外有人故意咳了几声，“忙着呢？”
玄穆认出了临浪的声音，但他不想见人，烦躁地道，“有什么事吗？”
“嗯……”临浪不回答，只细声细气地道，“不请我进去么？苏复说你是一个人呐。”
想来临浪不是随便造访的人，玄穆怕耽误正事，只好叹了口气，不情愿地道，“进来吧。”
临浪一手拎着花枪掀开帐帘，一手平稳地端着满满的餐盘，说道，“你知道现在多晚了么，还这么用功？倒显得我玩忽职守了。”
玄穆才发觉太阳穴酸胀，吃痛地揉了揉，锁眉道，“出什么事了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临浪把饭碗和茶水放到了一旁的木桌上，摆好了碗筷，自己坐下说道，“饭菜都凉透了，我好不容易重新炒热了，端到你眼前了，还不过来吃吗。”
玄穆疑惑地嘟囔道，“这种事让膳房的人做就好了，怎么还得麻烦你？苏复跑哪里去了？”
临浪瞪了他一眼，“已经午夜了，还好意思使唤人呢？我刚让人都去歇息了，现在外头只有夜巡的小队。”
玄穆还想争辩几句，临浪只顾着自己吃饭，一边拨着饭菜，一边毫不经心地道，“玄穆，我可没那耐心伺候着你。你自己看着办吧，饭菜再凉了，横竖也没人给你热了。”
玄穆虽然尚未消气，但肚子先呱呱地抗议起来了，饥饿感从咽喉贯穿肠胃。见临浪一口口吃得正香，他终于离开久坐了一日的书桌，拾起碗筷。
久违的饭香沁入菜汤的鲜美，他惊讶地称赞道，“这个很好吃啊，你手艺这么好？”
临浪翻了个白眼，道，“本来你们膳夫好好地做了小菜，被我弄成杂炒饭，哪有原来的味道好？你这是饿大了，才觉得什么都好吃。”
玄穆混糊道，“你会做就很了不起了。”
临浪听了，本想挖苦他，但看他狼吞虎咽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另道，“你慢点吃，否则吃完会不舒服的。”
玄穆见临浪吃得慢条斯理，这才反应过来，“唉？你怎么不在你府上用晚膳？水流扬不是有自己的膳夫吗？”
临浪淡淡道，“我忘了时间。”
玄穆觉得不对，直接问道，“你还去联军火头营吗？”
临浪也未躲闪，坦率道，“嗯，习惯了。”
玄穆不免叹息，连用膳都要回避水流扬的人吗。他想起叛军入营当晚，临浪请他相信这是为联军战局着想，而非个人野心。他那时便问过临浪，是否觉得被人利用，临浪眨了眨眼，落拓地说道。
从一开始就是颗棋子啊，否则为什么联盟会请一个离职的苍滨少将担任大司马。
这确是实话，但他未曾料，临浪了然于心。原来，那个看似桀骜不驯的人，和他一样，早已洞穿了凡尘的无力，却依旧如网中游鱼，翻腾尽最后一片鳞光。
朝堂上受制于人，旌麾下将士异心，他常觉高处不胜寒，不知是生本贪婪而永不满足，还是人活着便只能永无止境地挣扎。然而，就在那一刻，当临浪温和地揭开了世事虚掩的丑陋，释然得不带一丝愤慨，他意识答案并不重要。
“我那天没来得及跟你说，”玄穆突然道，“我是相信的。”
“嗯？相信什么？”
“相信你是为联军考虑。”
“哦，”临浪低头用筷子拨弄着饭粒，问道，“被我说服的？”
玄穆摇头否认，“我只是清楚你不是水流扬那种人。”
“水流扬是哪种人？”
“嗯……大概就是能为了野心，忍辱负重多年的那种人。”
临浪眯着眼睛，托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低吟道，“我怀疑你在骂我。”
玄穆睁大了双眼道，“我哪有？”
临浪认真道，“你说他能忍辱负重，难道不是骂我心浮气躁么？”
玄穆连连摆手，“没有的事！谁说忍辱负重就是好事了？”
“那难道浮躁就是好事？”
“当然不是！”
临浪手中停了筷，防备地抱臂，不快地道，“看，就是对我有意见吧，好歹还给你送饭来。”
“唉？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玄穆被绕晕了，眼见着临浪从体贴变得冷漠，顿时急了，忙拼命解释道，“你有太多我比不得的地方，我哪里会对你有意见呢？只担心你代人受过。”
“得了吧，我能有什么你比不得的？别说假话了。”
“那可多了！我觉得你特别细心体贴，就算有的事我想到了，也会碍于颜面，完全不如你磊落飒爽。和你一起安排军务和战略，也是特别安心……”
临浪打断了他，“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说罢重新动筷，低头扒拉起饭碗。
“我说的是实话。”
“知道啦，话这么多。”
玄穆看不到临浪的表情，不知其是否还生气，却发现对方耳朵有点泛红，调侃道，“呀，你是不好意思了吗？”
临浪脸上更烫了，不敢抬头，只能色厉内荏地闷声喝道，“你少说几句吧，吃饭！”
玄穆忍俊不禁，暂且放过了眼前人，“我们一会儿商量点事呗？练兵计划……”
临浪打断了他道，“算了吧，你还是早些休息吧，省得叫苏复他们担心，我也困了，管商量什么，都明天再说吧。”
玄穆赶忙抱歉道，“对啊，你今天也辛苦了，是我心急了……说到明天，可能会请你府上的将军来我这儿小聚，我会安排好，你不必多虑，只当来用膳了。”
“好，只要还守着江草城，就都是能应付的。”临浪恬淡地道，“你这么有涵养的人，别学我浮躁，到头来叫人怪我带坏你了。如果能多给别人一次机会，吃点亏也没关系的。”
“你不是……我也不是……”明明有千词万语，玄穆憋了半天，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叹道，“唉，我会处理的，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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