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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十四回:谁曾料死易生难,十四年旧怨新缘(2)


近了些,玄穆终于听到临浪费力的呼吸声,紧绷的神经蓦得松懈。他几乎瘫坐在床边,努力地将思绪从缥缈中拉了回来,定了定心神,勉强恢复了常态。

        玄平等人手忙脚乱,暂时止住了血,只留下了一条条静止的血痕。临浪脸上、颈上都是一片新鲜的血红,地上、床侧、枕边都有晕开的血迹,军甲依然深嵌在焦红中,人也依然挣扎于昏迷中。

        玄平亲自稍稍处理了下临浪的伤口,换了药,但什么也抵挡不住日华对肉/体的侵蚀,面对玄穆的询问,玄平只能摇了摇头,临浪毫无疑问在不断恶化,玄平道,“穆帅,司马如此必然是不能奔波,若是向苍滨问医,只能请对方来营中才可。”

        玄穆听后心乱如麻,但众人的悲戚頽色,令他难以集中精力,他要安静想一想。待临浪情况稍稍稳定,便命几个军医在旁帐候命,遣走了其他人,包括魏颖——他被吓得还没回过神来,完全无法思考,边哭边被苏复牵着走回了寝帐。

        终于,一切安静了下来,只有临浪艰难的呼吸声,一停一促。

        玄穆闭上双眼,长舒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很是酸痛眉。战场上生死难料,这么多年来也送葬了多少手足将士,临浪于他远非亲密,然而一想到临浪的后事,他就心脏难受。

        其实,他寄往苍滨的信,被一个苍滨的使者半路拦截下来。这使者是若如城人,在临浪任少将时,曾是旧识,在临浪奔赴前线后,特申请调离本土暂驻花都。几天前临浪遭受重创的消息传来,又见联军印章,大抵料到了信中内容,不敢递出,冒死给玄穆递了封密函。

        玄穆才知临浪身上有苍滨十二王的诛杀令。

        使者在信中说,临氏府邸一夜间被抄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城里传言,十二王密旨以叛党杀了临氏上下三族,尸身皆丢弃于乱坟岗,无从寻找。临浪前夜离行,才逃过一劫,如果现在回苍滨,怕是就此消失,更不必奢求得到什么帮助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

        寥寥和龙脊的遗体都没能寻回,只得把遗物送回故乡安葬。临浪呢?就要这样遗弃在修人的脚下吗?他立刻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先不考虑安葬,临浪要是死了,联军军职该怎么办?他国的人一定不会允许玄倓继任大司马,那就只能是薛鹤梅了。

        薛鹤梅精通军事,剑法高超,聪慧果决,善解人意,是成大器者,军中颇有威信,又是花都本土的第一御卿,继任司马之职,想来足以服众。

        然而玄穆总觉得梅御卿缺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好。

        ——大概只是因为,梅御卿到底不是临浪吧。

        想当初,听闻各国举荐临浪为大司马时,玄焰王大发雷霆,在众官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弟弟玄倓也很生气,就像突然被降了官职,被一个敌国少将压人一头。

        相较之下,玄穆的反应可谓是平平淡淡。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有什么可争论的呢?

        临浪当年的胜利,于他而言,心服口服,便算不得耻辱,但他确实在期待一个重新较量的机会。只可惜,现在看来,他也许永远无法真正认识这个等待已久的人了。

        他承诺自己一定要放下前怨,不要步上一辈的后尘,不要活成王上和父亲的样子。然而现在,他却像十四年前的父亲一样,在若如大殇后,悔不当初。

        到底是哪一件事,让他忘记了初心,与临浪愈发疏远?

        是因为临浪浇了他一身的水吗?当时是很生气,但还是更感激他救下了凝儿;

        是因为金缕暴动吗?好像不是,他知道临浪是故意拦责,但还是狠狠地罚了他;

        是因为魏颖对临浪的亲近吗?嗯,一想这事,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但是自己派他去的,事情做的很好,怪谁呢?

        因为临浪缺席会议?因为这人不问军事?性情不定……

        好像都不是。

        想来,也许从联军成立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心怀不满——从头到尾,联军就与临浪这个名字紧密相连。

        整个军营都像是围着这人转:

        这人孤僻地远离,众人边议论纷纷,边感慨玄穆败军的历史;

        这人偶尔收获战功,众人又说其可成玄焰万人大军成不了之事;

        就连这人惹了麻烦,众人天天津津乐道的,还是“临浪”这两个字。

        所谓联军,明明依仗着玄焰近百年的军事积累。到头来,所有人似乎只记得这一个异国人的是非成败,性情习惯。

        回想临浪现身的第一天,轻装提枪,冷漠桀骜,孑然一身的潇洒,在各国浩浩荡荡的大军里,尤其突兀。

        连坐骑都不同寻常,非得是暴烈到难以驯服的白泽兽。无论是洛水国的天山名驹,还是玄焰的精壮飞马,跟这样罕见的祥兽比起来,都相形见绌。

        习惯了胜利的玄穆,遇到了这样一个出尽风头的人,心里当然抵触。但他原以为,大不了是另一个玄炟,十年都忍下来了。

        谁知道临浪哪里像玄炟,奇怪得不同寻常。想好好相处,这人却不领情;想赶紧甩掉,心里却莫名隐隐怜惜。真的好烦,说其好话和说其坏话的一样多,最讨厌这种有本事的混蛋了喂!

        临浪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像拨弄着玄穆的逆鳞,让他有一种抓心挠肺似的不爽。

        明明用着精良的银枪,却说这枪只叫“无名”;

        明明骑着凶猛的野兽,却起了个“鹿耳”这种可爱无害的名字;

        明明性子十分阴冷清高,却为了认识不过几个月的人,冲上日华高墙。

        也许玄穆该感谢这场惨烈的战争,让他学会谦逊。自修颜正式交战后,什么百胜千胜,什么刀枪棍棒,什么骁将勇士,在修术前面,统统不过灰飞烟灭。

        他终于意识到,在他嫉妒临浪“出尽风头”的那日,临浪正背负着家族覆灭的消息,知晓身后退路尽断,一个人面对着漫无边际的异国军队,自己却形影相吊,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不曾关心,临浪也不曾诉说。

        也许单纯的魏颖,和那些心思细腻的女将们,比傲慢的他,更懂得临浪的处境,所以真心相待。一点真心,就值得赴汤蹈火,无关权势,无关恩怨,甚至无关生死。

        父亲说过,不要因为一时的尊严,留下一生的悔恨。他总以为父亲说的是他的亲事,很不耐烦,但其实父亲说话时,总注视着角落里的半截枪杆,那是当年父亲从若如废墟里捡回来的。

        想来,父亲所指的应该是战事。但他也许明白得太晚了,悔恨已然在心里扎了根。

        不觉间,苏复走入,打断了玄穆的沉思。

        玄穆问道,“魏颖怎样?”

        苏复叹了口气,道,“他自己身上挺虚的,却还急着回来看顾司马。”

        玄穆听了有些难过,又道,“小如呢?”

        苏复道,“刚才看右将军带秦姑娘安置去了,一会儿我去看一下,但想来一定很疲倦吧,从司马被抬回来,秦姑娘就在这儿守着,也不知道为什么。”

        玄穆轻叹道,“还能为什么,他们不知道认识多少年了。”

        苏复有些惊讶,“秦姑娘这样说的?”

        玄穆叹道,“不用说也看得出来。她刚来前线时,天天亲自做早膳,送到三个地方,我们府上,倓儿府上,还有临浪那儿。那时候临浪负伤失血,粥里的食材正好都是补气养血的;临浪退至后方,她就不再下厨;等临浪回来了,她又开始做清热消火的食物。”

        玄穆想起什么,又补充道,“玄冰提过,秦如本应留守太子身边,却主动请缨,要来前线帮忙照料伤员。她平日里巧言玲珑,之前居然因为临浪冲撞我,想来关系不一般吧。”

        苏复疑惑道,“可是……秦姑娘一直久居深宫,什么时候能认识司马呢?”

        玄穆道,“你那时候还在宫里,可能不知道。其实刚开始,秦如是拜托给父亲照顾的,因为她年纪小,不知怎么跟她讲实话,嬷嬷就骗她说她父母去别的国家谋职了。可能小孩子实在想家,竟然自己偷偷筹备,离家出走好几次,最后一次足有一年多,都以为她遭遇不测,所幸父亲私下派人在苍滨找到了。人虽完好地找回来,但她始终不服父亲管束,最后实在没办法,才送进宫里做公主陪读,打磨性情。小如跟父亲吵闹时,提过她曾受一户养花的人家收留,似乎就是姓临。”

        苏复心中感叹,宫里的人都不甚喜欢秦姑娘,倒没看出来她还有这样的痴心,甘愿为一个人来这样兵荒马乱的地方。

        见玄穆心事重重,苏复道,“穆帅,修人已三日未动,明日怎样,实在难说。司马已经倒下了,您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玄穆摇头叹息道,“我哪里还有心思睡觉。明天万一修人进攻,临浪这留下是死,奔波也是死,唉真是难办啊……苏复,你把要读的文卷都取来,我想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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