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十三章：日修真血染云雪，月淬炼鬼雄死劫（1）

一路伤痛颠沛，加上自知命数难逃，回到主营后几日过去，临浪还是睡不好觉。但前晚，她终于梦见了临江醉。

        他沿着那条熟悉的河流，融于清晨出海的人群之中，他好像要擦肩而过之际，她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死死不肯放手，他转过身来。

        终于，她见到的不再是那副遗像里静止的冷淡，随着被风吹歪了的画纸，在墓碑前焚烧成灰。

        那是真的他，从不敢碰的记忆里挖掘出的熟悉面容，脸上的细纹清晰可见，细长的双眼平静如水，还有遗失在时光里的微笑模样。而她攥在手中的是似乎是他生前最爱的布衫，微微粗糙的材质还散发着他劳作时染上的气息，泥土的芳香埋了晚香花的芽，带着田间的腥。

        她依稀觉察是梦，然而，他的体型、他的身高、他的温度，仿佛都在说她从未离开他，从未失去他，也从未哭号过他的姓名。

        她的眼泪喷涌而出，他似是懂得，温和地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不是你的世界。”

        他拉开了她的手，如过去般温柔。他后退了几步，她才看到他身边有几个容颜陌生的人，似是他真正的家人。却恰好也是两对夫妇和一个女孩，手捧江上春汐，背倚天凉如水，笑里有她再也等不到的一醉方休。

        她猛然醒来，枕边已被打湿。

        她到底还是没能和他说永别，只有眼泪潺潺流下。

        其实，她原本就希望有另一个世界，那里的她和他守着那片晚香花田，一家人，一生安宁。而这个世界，她今晚梦到了，为什么悲伤呢？

        也许是意识到那个还幸福地活着的人到底不是她深爱的他。

        她深爱的他并不在远方好好地生活，她深爱的他已经永远不能再见了。

        逝去的，已然安息；活着的，日夜挣扎。

        都说时间能够治愈失去，然而，现在想来还是伤心。

        她睡不着了，疲软地坐起来，瑟缩在床头，就算不运功，心口的烧灼感都很明显，全身疼痛，疼到她想从城墙上纵身跳下，一了百了。

        天还没亮，帐里一片黑暗，帐外异常安静，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渡一场永无止境的劫。

        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每一个日出都可能是最后一眼。她拥抱着自己，又一次哭了起来。

        这种孤独的绝望，跟谁诉说呢？

        琅玕浆已经彻底撑不住了，然而连着几日都没有纯日华进攻。昨日玄穆、玄倓共率大军与修人胶着至日落时分，勉强守住云雪城，按经验，接下来的两三天修人都会按兵不动。

        等到下一场交战，就算出现了纯日华，她也未必能活着见到了。

        实在讽刺，她原来还担心能不能在纯日华中幸存，现在连一个机会都碰不到，运气不能更差了。

        算了吧，哭又什么用呢？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取颗寒香丹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回到主营那天，她就告诉自己要学着宽心一点，从赂极逃出已是不易，随后误闯颜极权谋，能活下来，是承蒙了许多的照顾。比起很多人，她已经很幸运了。

        总有些人终归错过，这也是命运的一部分，把自己能完成的事情做好，也算填补遗憾。

        事到如今，也只差最后那一个人了。

        她没有能力继续保护魏颖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送魏颖回玄穆那里。但她怕玄穆怪罪魏颖，她上一次和玄穆的对话是以一桶水结束的，之前金缕城时，还撒谎故意激怒了他。

        这一切，魏颖都站在了她的身边。

        其实不能怪玄穆。玄穆对她又做过什么，值得这样被对待呢？是自己做的不对。

        她想对玄穆说声抱歉，为自己，也为魏颖。但是玄穆并不知道她命不久矣，这话要怎么说出口呢？

        她思忖再三，撑着晕晕乎乎地脑袋，把想说的话都写成遗书，留给玄穆，求玄穆照顾魏颖。最后迷糊地用自己的联军司马印章封好遗书，夹在了床头的军书里，以免被魏颖看到伤心。

        好了，最后一件事，也安排好了。她的命，便交由上天随意玩弄，也就这样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

        终于熬到天色渐浅，魏颖大概还没醒呢，秦如也得早膳前后才能过来，她不想一个人待着，便惦记起来太行人。昨夜锦瑟来看望时，提过今日与洛水国的人一起巡逻执勤，玉儿还抱怨，天亮时分便要在前城集合，这要什么时候起床。

        她忍痛洗漱穿衣，许是前夜睡得辗转，醒来又劳心伤神，她愈发晕眩，但好在疼痛消却了不少。

        她止不住地分神，只能凭着点长期的肌肉记忆，套了件薄甲，唤来鹿耳，便提枪出发了。头晕目眩地骑行至半路，摸了摸身上，刚才记得取了颗寒香丹，却找不到了。

        莫不是更衣时落在桌上？唉，脑子越是混乱，就越误事，这要是丢了就麻烦了，她不免无奈地叹着气，命鹿耳调转折返。

        谁知，刚往回走了几步，她突然听闻身后人声澎湃。紧接着，城墙上的烽火逐次从远方迅速蔓延。

        她顿时心一沉，怎么这么快？昨日交战甚久，今晨日出刚过，竟然又战，修极如何来得及收集日华？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东方，明明金乌依旧朝霞初散；西方，却如黎明片刻，天空玫红瑰丽，如痴如醉。云的渐变，回溯地平线上的金光四射，如同第二个太阳初升，将云雪城大城门映照得金碧辉煌。

        在日华灼灼的灿烂之中，把守主城西门的中颜帝国将军龙脊振臂一呼，带领一众中颜将士跃下城墙；

        附近巡城的花都将军寥寥也带领花都将士开门迎战；

        在前城执勤的洛水将军蒙尘、太行将军锦瑟也迅速加入战斗；

        分踞南北侧门的玄焰将军玄灿、吉地将军初元忱立即率兵支援；

        太行校尉秋池则奔回主营报告。

        三百金甲向日，驰风铁骑震地，一时尘嚣肆虐，刀光剑影，人影交融，暴怒的风沙嘶吼着冲向敌军中跳动的光源，激烈地冲击着修人的防线。很快，最前面的小部分将士刺入了修人的军队，迫使修人步步后退，一切似乎在各国无隙协作下顺理成章。

        然而，将军蒙尘最先意识到，与往日不同，虽然修极士兵在缓缓后退，他们守护的中心光源却未见衰弱，反而愈加耀眼，脚下也越来越烫，如真实地立于金乌之前。

        此时，深入敌军的将士越来越多，蒙尘不由得有些慌乱，迎上身后同样一双不安的秀眸。

        一刹那的对视，蒙尘和锦瑟立刻明白中计，双双大喊撤退，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那初升的西方“太阳”陡然升起，众人这才看清，这所谓的“光球”原来是四面半透明的日华薄墙围成的！转瞬间，光面分离，如四颗沸腾的巨大流星，伴随着光箭，从空中飞向混乱的联军将士。

        仿佛命运出了个神，一覆掌就把胜利粉碎成逃亡的样子。

        “撤退！撤退！”

        “快撤！”

        冲在最前面的将军龙脊和寥寥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蒙尘在震惊之余，无法思考。

        他与二人交情浅薄，但本能地不忍背弃，在原地努力抵挡了一阵，试图多争取些逃离的时机。几只残兵后，终于看到寥寥徒步奔向这边，坐骑都没了。

        寥寥忙挥手，蒙尘误会了他的意思，急忙迎上，这才注意到，寥寥身上被鲜血浸染，表情痛苦。

        寥寥用力大声道，“快……快跑！”

        蒙尘一手拉其上马，问道，“龙脊将军呢？”

        寥寥断断续续地道，“死了，你得……快跑。”

        “将军坚持一下！”蒙尘狠踢坐骑，骏马疾风似的飞驰，却依然不及修人迅速，几只光箭从耳畔呼啸而过，修兵的轮廓在身后已清晰可见。

        眼看着日华墙已开始下落，蒙尘艰难地躲着进攻，无法全力逃命。这时，他听到寥寥在身后低沉道，“蒙尘，谢谢你，快撤吧。”

        蒙尘来不及阻拦，寥寥在他回头前就已翻下马背。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尘土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用尽力气，颤抖着站了起来。随手捡起旁边尸体旁插的一杆长矛，来不及最后看一眼碧蓝的天际，强撑着冲向了的修兵，消失在一片光亮之中。

        蒙尘失声喊道，“将军！”

        此时，更密集的光箭齐齐地射向颜极残军。蒙尘挡了几招，坐骑便被射中，他的肩背上陆续挨了三箭，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奋力挣扎着，正欲起身迎战，却被匹不知从哪儿窜来的战马侧身挡住。战马顿时成了肉盾，被光箭射穿。

        锦瑟在侧面斜挂着跳下马，在战马倒下的几秒间，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蒙尘，用力拽着他便向后逃跑。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四面光墙纷纷落地。

        他们身后立起的第一堵光墙，随着他们的逃亡，如蔓延的青藤，不急不慢地向上生长，高不可攀；

        与此同时，纵长数里的光墙分别从他们的左右两侧超了过去；

        将士们竭尽全力逃亡，却依然躲不过最后一堵光墙从头上画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砸出了如沙浪般的喧嚣，完完整整地把留在后面的将士围困住了。

        光墙刚开始还还只有一人高，待他们跑近时，已长到半座城墙的高度，稳稳地横隔在他们眼前。

        墙外逃出的将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未知的恐惧刺激着各种尖叫和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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